《落花寂寂》微眇

1、第1章

　　黄道提示今日是戊午日，火气太旺，要学会平心静气，少动怒。
　　可乔知语偏偏忍不住了。

　　上午她刚和方朗铭吵完，见他一脚踢开房门，消失在楼道里。

　　预告的台风似乎提早来到，天色忽暗，狂风猛打窗，晾在衣架上的衣服差点被吹走，乔知语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猛地往空中抓了一把，还好接住了女儿的小背心，而她的衬衫已经飞走，远远地落在了小区一棵高高的悬铃木上。

　　而下午乔知语爸妈从老家来这里，第一句话就开始责备，不可避免又吵了起来。

　　“好端端地谈什么离婚？”
　　“你不知道相亲市场上，单亲妈妈有多难？”
　　大嗓门指着女儿骂。

　　乔知语见父亲眉头拧在一起，一副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你把孩子带走，小方家难道会同意？你太天真了！”

　　听到这句，乔知语彻底疯了，摔茶几上的东西，一看是女儿的玩具，还是转头扔了两本书到地上。

　　她带着哭腔：“凭什么不能离婚？！”
　　“你们还是我的父母吗！”
　　“方朗铭外面有女人！妈妈！”

　　结果他们冷不丁来了句：“男人都一样，你以为换一个就好了？”
　　“二婚就有这么简单？”

　　“我自己一个人难道不能过？”

　　乔知语坐在餐桌边，无声地流泪，吵累了哭累了，她也想甩门走人。
　　她坐的位置，看得到父亲瘦了很多，背有点弯，头顶冒出许多白发，连胡子都有点灰白色，她印象里强大的父亲，此刻像棵逐渐萎缩的植物。

　　她是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现在却已经是一个女儿的妈妈了，每当想到这些，她都生出一些自怜和悲哀，但马上又被一种对女儿激昂的责任心打住。

　　一阵电话铃声刺破了当下的沉默，乔知语吸了吸鼻子，按了接听。

　　“纽扣妈妈，纽扣肚子不舒服，一下午都嚷着要回家，要不你快来看看吧！”电话里小郑老师声音显得很紧张。

　　“我早和你说过，要去看中医，脾胃一定要调理好！”
　　父亲拉了拉旁边女人的胳膊，示意她别说了。一向心直口快惯了突然被人截住了话，此刻母亲正不爽地扁扁嘴。

　　乔知语拎起一件外套就出门。
　　到了幼儿园，却看到顾北把纽扣从教室里领了出来。

　　顾北是乔知语的大学同学，曾和乔知语一块在出版社工作，直到她辞职做了家庭主妇，两人住的临近的小区，曾经忙不过来的时候，乔知语会让顾北帮忙接一下女儿。

　　“你怎么在这儿？”乔知语问。
　　“小郑老师也给我打电话了，估计你来的晚，我先来看看。”

　　纽扣病恹恹地在顾北的怀里，头靠着他的肩，见到妈妈挤出了笑容。
　　“我来吧！”乔知语抱过孩子，“实在麻烦你了！”

　　“去医院看看吧！我开车送你们。”
　　顾北撑起一把大伞，拿出钥匙，带着母女俩去车上。

　　“我想带孩子去中医看看。”乔知语拿出手机正要挂号。

　　“我知道一个中医院很厉害，专门给孩子看肠胃的，我姑姑家小孩之前就是那里看好的。挂号先包我身上，等下你们先去看看好不好。”
　　顾北喜欢乔知语很久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找机会接近她，眼下似乎有了个借口，他有些激动。

　　乔知语忙道谢，上了车。

　　车子最终停在了御和中医院，这是一家中医私人诊所，其实已是家建构非常完善的综合性医院了，乔知语在车里还瞥见了不远处正在造一座中医博物馆。

　　小姑娘趴在妈妈怀里睡了会，此刻朦胧地睁开眼，感觉好多了。她眨着眼，长长的睫毛像小翅膀，小声地问：“妈妈，这是哪儿？”
　　顾北摸了摸纽扣的头，一脸爱怜：“叔叔等下带你去玩！”

　　他们上了扶梯，直奔2楼一间诊室。顾北说他已经捡漏到了一位内科名医的号子。
　　周五下午，这间诊室门口罕见的很少人，门虚掩着，听到里面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

　　乔知语握着孩子的手，此刻僵住了。
　　心脏莫名地突突跳，一股难言的紧张，她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条门缝。
　　梦里倒也想过几次重逢的场景，但绝对不是今天这样。

　　乔知语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她想也许只是声音像罢了，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记不真切了。
　　顾北这会已经上去“咚咚咚”敲了敲，把门推开了。

　　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药香，能感受到这个房间的干净整洁。没有传统中医馆诊室挂着的那种红黄的锦旗，只有一排排书架和高高的药箱。

　　桌上放置一台电脑，从显示器的背后有人抬起头。

　　是程松庭。

　　他戴着口罩，看不到表情，眼底情绪也难辨。
　　乔知语印象里程松庭的视力很好，是那种不近视的学霸，此刻的他，戴上了眼镜，显得成熟许多，也增添了更多的距离感。

　　乔知语下意识垂下眼。

　　“叫什么名字？”里面的护士声音忽然响起。
　　顾北赶紧上前报了孩子的名字。

　　护士麻利地接过挂号单：“第一次来吗？先写个病历。”

　　程松庭静静坐着，他穿着白大褂，身上挂着一块牌——内科主任。
　　眼前的几位女孩应该是女实习生，用手指着自己电脑里一份验血报告询问他。

　　年轻女孩的声音从耳朵传入，而头顶盘旋的却是程松庭的声音。
　　两种声音交织，扎扎实实地都进了乔知语心底。

　　登记完了病历，乔知语报着女儿坐到了程松庭的面前。
　　顾北帮忙拎着纽扣的小书包，站在身后。
　　这让他们看起来，像平凡的一家三口。

　　乔知语的内心像波涛汹涌的海浪，此刻却要佯装镇静。

　　程松庭的眼神似乎从没落到乔知语身上。
　　他伸手拿过病历，声音有点哑，没有什么温度，只说：“哪里不舒服？”

　　“医生，孩子她经常一阵阵肚子疼。”顾北抢先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

　　程松庭眉头微蹙，卷起桌上一只小枕头，示意给孩子把脉。
　　“妈妈！”纽扣转头喊她。

　　接着是难以适应的一片安静，乔知语自己都难以想象当时的表情，是惶恐？是尴尬？后背有股冷意，正细密地渗透开来，像墨点散开。

　　小女孩好奇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
　　程松庭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孩子的脉搏，接着从打印机里接过一张单子，没有对着任何一个人，仿佛对着空气在说：“先做个B超。”

　　乔知语接过单子，感觉自己全身冰凉。

　　分手是她提的，她走得很决绝，她不奢望能得到他的理解或原谅。本来他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只是短暂的交汇，也许他比她更看得明白。
　　只是这样的漠视，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煎熬。

　　年纪轻轻就是主任医师，书架里还有几座奖杯。面前的他比记忆中的他还好看许多，低低的声音像裹着一层柔和的雾气......有的是女孩子喜欢他吧。
　　乔知语，你在期待什么呢？
　　她手握紧收费单，再一次看向纸上女儿的名字，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检查室的医生递出来一张B超报告，顾北率先拿到了。
　　他先一步走进诊室想赶紧复诊一下。

　　程松庭看着匆匆而来的顾北，正在敲键盘，他眼皮都没抬，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是孩子的父亲？”
　　顾北被问住，沉默了两秒，正要开口。
　　乔知语抱着孩子进来了，她听见了提问，明知不需要正面回复，可脚步却不听使唤，喉咙有点干，她说：“不是。”

　　乔知语重新坐下来，她说：“我是孩子的妈妈，医生你和我说。”
　　顾北有些尴尬地退回到了母女俩身后。

　　程松庭再次看了看孩子的舌苔，说了句：“蛋白质近期要少吃，脾胃要慢养。”
　　开好了药单，程松庭没有再说任何话。
　　又是一阵沉默，好像这只是一项非常简单的病症，根本无需劳驾他来看。

　　程松庭是顾北介绍来看的。对方第一次接诊，没有一些医生的热情，节奏很快，也显得冷漠，大概这就是名医的风格吧。顾北本来想说起姑姑的女儿也来此看病，以此套近乎，眼下感觉也没必要了，他对着乔知语说：“我们走吧！”

　　乔知语缓缓站起身，她的脑子里仿佛有根弦已经断了，此刻还在迷茫着该怎么接上。

　　纽扣对着顾北，发出甜甜的声音：“要带我去哪里玩！我想吃冰淇淋。”
　　“好的，我们等下就去买！”顾北对着纽扣挠挠痒，孩子被逗得咯咯笑，他很熟稔地牵过孩子。

　　乔知语正要关上门，里面有个淡漠的声音传出来：“别吃冰淇淋。”
　　话音未落，她看见他已经低头和实习生在看一个新的报告单了，大概只是作为医生应有的提醒。

　　“妈妈，快来！”纽扣催促着妈妈。
　　乔知语转身离开，牵着女儿的手，与顾北一起下楼取药。

　　“今天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还不知道纽扣治疗了有没有效果呢！”
　　顾北有些不安地抓了抓头发。
　　他还想商量着带纽扣去玩，被乔知语委婉地拒绝了。
　　“纽扣，外公外婆来家里了，我们下次再找顾北叔叔玩好吗？”
　　小女孩很有礼貌，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甜甜地笑，和顾北约定下次再有机会去玩。

　　程松庭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他们从大厅离去的身影。
　　他取下了眼镜，对面玻璃映射出他疲惫的眼神，那眼睛里似有一弯水，此刻巩膜深处泛着淡淡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