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救下太子后》应羡我

2、第 2 章

　　四目相对。

　　裴玄礼瞳孔骤缩，电光石火间，他手腕肌肉猛然绷紧，硬生生刹住刺落之势，旋即借力向侧一翻！

　　“嗤！”

　　锋利的剪刀尖在他自己右臂外侧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不深，但血瞬间涌了出来。

　　“你——！”小蜻蜓惊怒交加，身体已本能地向后弹开半尺，右手摸向枕边——那里空空如也，但她的手指已蜷成爪状。

　　杀意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可下一秒，她看到了裴玄礼惨白的脸，和他臂上那道正迅速染红衣襟的新伤。

　　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惶与愧疚，几要溢出。

　　“姑娘……对不住……”裴玄礼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松开剪刀，任它“哐当”落地，整个人像是脱力般向后跌坐。

　　他单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渗出，“我……我做了噩梦……梦见那些杀我的人又来了……我抓到什么就想反击……我没想到是你……”

　　他说得断断续续，额角冷汗涔涔，眼神涣散中带着真切的恐惧，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梦魇折磨、险些误伤他人的可怜人。

　　小蜻蜓绷紧的神经微微松懈。方才那一瞬的杀机太真实，可眼前这景象……难道真是噩梦所致？

　　“你梦见了什么？”她仍保持着警惕，没有立刻靠近。

　　“血……好多血……”裴玄礼闭上眼，肩膀微颤，声音低哑下去，“我父亲原是江南绸缎商，因生意得罪了人，全家……只剩我逃出来。那些人是来灭口的……他们用剪子，捅穿了我弟弟的喉咙……”

　　他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看向小蜻蜓时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后怕：“方才梦里，我以为……他们找到我了。小蜻蜓姑娘，我差点……差点就……”

　　他说不下去了，整个人蜷缩起来，伤口处的血还在流，混合着左肩绷带上渗出的旧血，看起来凄惨无比。

　　小蜻蜓心头那点疑虑，被这番“惨痛身世”和眼前实实在在的伤势冲散了七八分。一个家破人亡、被仇家追杀的可怜公子，在重伤高烧下做噩梦应激……似乎说得通。

　　她终究心软了。

　　“你别动。”她起身找来药和干净布，靠近他，动作熟练地处理那道新伤口。伤口确实不深，只是划破了皮肉，血很快止住。

　　“下次再做噩梦，就喊醒我。”她低着头包扎，语气硬邦邦的，却带着关心。

　　裴玄礼虚弱地点头，垂下的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的一丝冷光。

　　重新包扎好，天色仍是浓黑。小蜻蜓扶他躺回榻上，自己也回到地铺。

　　屋内恢复寂静，只有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只是重入梦乡不多时，浓烟就呛入鼻腔，小蜻蜓猛地惊醒。

　　睁眼，已是满目猩红！

　　火焰已蹿上房梁，正吞噬着干燥的茅草屋顶，浓烟滚滚，热浪灼人。

　　“走水了！”她骇然滚下地铺，呛咳着，第一时间看向床榻，“阿立！”

　　榻上已空无一人。

　　她的心骤然收紧，他伤得那么重，能去哪儿？！

　　“阿立！”她捂住口鼻，在能见度极低的浓烟中摸索，除了火焰的噼啪声和木材断裂的脆响，屋里死寂一片。

　　一根燃烧的椽子带着火星砸落眼前，溅起一片火花。

　　不能再留了！

　　她咬牙，最后望了一眼被烈焰吞噬的熟悉角落，猛地撞向那扇本就残破的门，踉跄着扑倒在屋外冰凉的泥地上。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小蜻蜓姑娘！”一声急切的呼唤从侧前方传来。

　　她泪眼模糊地抬头，看见裴玄礼正从院外那棵老槐树下踉跄奔来，脸上沾着烟灰，眼中盛满惊惶与担忧。

　　“你、你怎么在外面？”她抓住他伸来的胳膊，借力站起，声音嘶哑。

　　“我……”裴玄礼喘息着，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愈发苍白，额角还挂着细密的冷汗，“夜里伤口疼得实在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怕扰了你休息，就悄悄出来透透气。刚走到树下没一会儿，就瞧见窗下猛地窜起火苗……我想喊你，可火一下子就烧大了，我……我不敢冒然往里冲，正急着找水或喊人……”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里满是后怕与愧疚，眼神真切地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确认她是否受伤。

　　无人知晓，就在片刻之前，正是这只如今满是“关切”伸向她的手，冷静地倾覆了油灯，点燃了那堆特意堆放在窗下的干燥引火物。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逃出生天时，他是失望的，也是庆幸的。失望于她又一次躲过一劫，庆幸于这么一把锋利的刀，或许她能为他所用。

　　他需要一场火。一场足够大、足够快，能让她葬身火海的火。若这火烧不毁她的身，那就毁了她的路，让她退无可退，为他所用。

　　至于这间破茅屋，那些微不足道的家当，甚至可能残存的、关于她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都将在这场“意外”中化为灰烬。

　　而她，一个刚刚失去家园、又被“仇家”逼至绝境的孤女，除了跟随他这个“唯一”的救命恩人兼落难同伴，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小蜻蜓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解释，看着他被烟火熏染的脸，又回头望向那片已完全被火海吞没、正发出轰然倒塌声响的茅屋。

　　家。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还有她省吃俭用攒钱买来、又花了无数心血炮制的药材，她仅有的几件稍微体面的衣裳，娘留下的一支木簪……全在里面。

　　“我的家……我的药……”她失神地喃喃，眼眶瞬间通红，视线却像被钉在了那肆虐的火焰上，“那些药……我攒了好久……能救好多人的……”

　　她像是突然被无形的线拉扯，挣开裴玄礼的手，踉跄着就要往那熊熊燃烧的门洞里冲。

　　“姑娘！不可！”裴玄礼一把将她用力拽回，双臂稳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语气急促而痛心，“火势太大了！现在进去，就是送死啊！”

　　“可是药……”小蜻蜓在他怀里挣扎，泪水滚滚而下，“没了那些药……以后万一……”

　　裴玄礼凝视着她泪痕斑驳、满是黑灰的脸，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陡然升起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然：“姑娘若非要那些药不可——让我去！”

　　他说着，竟真的一把推开她，作势要冲向那已被火焰完全封住的门洞。

　　“不要！”小蜻蜓猛地清醒，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别去！药不要了……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她仰起脸看他，火光在她被泪水洗过的澄澈眸中跳跃，映出全然的信任、后怕，以及一丝深切的感动。

　　裴玄礼适时地停下所有“挣扎”，反手轻轻握住她紧抓着自己衣衫的手，掌心温热，目光沉静而坚定：“姑娘能想通便好，万物皆不及性命珍贵。”

　　他顿了一下，语气转为沉重，目光扫过四周渐亮的晨光与仍在燃烧的废墟，“只是……此地确已不可留。纵火之人丧心病狂，今日能烧屋，明日便敢杀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看向她仍旧空洞茫然的双眼，抛出那根早已准备好的、也是唯一的“绳索”：“若姑娘暂无稳妥去处……可愿随我暂往京城避祸？待裴某伤势痊愈，家中事务了结，必倾尽全力报答姑娘救命之恩，定为你寻一处安稳所在，再不叫任何人欺辱。”

　　无处可去，家已成灰。仇人或许正在暗处窥伺。

　　小蜻蜓的目光缓缓从烈焰移向眼前这张写满“真诚”与“担当”的俊美面孔。

　　良久，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满是焦糊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被大火煅烧过后、冰冷的决绝。

　　“……好。”

　　裴玄礼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微微一松，面上只显露出恰到好处的如释重负与郑重：“姑娘恩义，裴某此生必不负。”

　　两人不再多言，互相搀扶着，迅速隐入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与晨雾交织的山林。

　　天光渐亮，崎岖的山道上露水湿重。

　　小蜻蜓一路沉默，只是机械地跟着裴玄礼指引的方向前行。她偶尔会停下，回头望向村庄方向天际那抹渐渐淡去的灰烟，眼神复杂难辨。

　　裴玄礼将她的沉默与偶尔流露的悲伤尽收眼底，并不出言安慰，只在她步履虚浮时适时伸手搀扶，完美扮演着一个可靠且体贴的同行者。

　　然而，就在崎岖小径尽头，那条相对平坦的官道已遥遥在望时，小蜻蜓的脚步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她转过身，面向来时的方向。晨风吹乱她额前碎发，露出其下那双异常清亮、甚至透出几分锐利的眼睛，与方才的悲伤茫然截然不同。

　　“阿立，”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裴玄礼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疑惑与关切：“姑娘要去何处？此地荒僻，你独自一人恐不安全……”

　　“我去去就回。”小蜻蜓打断他，语气简短，目光却牢牢锁住村子的方向，“有些旧账，必须趁早清算干净。”

　　裴玄礼对上她眼中那抹熟悉的、冰冷的光心中了然。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不赞成，眉头微蹙，但最终化为一声妥协的轻叹，语气充满无奈与信任：“……姑娘务必万事小心，速去速回，裴某在此静候佳音。”

　　小蜻蜓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村子的方向，迈开迅捷而坚定的步伐。

　　她的背影很快被晨雾与林木遮掩，裴玄礼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小径的尽头。

　　脸上那温润的、饱含担忧的神情，如同面具般缓缓剥落。

　　晨光熹微，林间雾气氤氲。

　　前方远处，小蜻蜓纤细却挺直如竹的背影，正朝着村东头那片尚有余烬袅袅、焦痕遍地的方向，疾行而去，步履间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冰冷锋芒。

　　而她身后数十步外，一道修长的人影如鬼魅般隐在树木与晨雾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