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拾遗》竹已开花

21、梯田

　　程澄一行的BMW是从阳朔出发去龙胜梯田的队伍中出发较晚的一支。实在是，何然起不来，程澄也快不了。磨蹭到快九点钟大甲虫才晃上国道。
　　何然还是一个劲儿的打呵欠，贤惠的肖遥把整整一壶咖啡都给了何然抱着，被老板两个白眼顶回去：“干嘛给她这么多咖啡？！”
　　一小杯香浓的咖啡对于已经对咖啡产生强大免疫作用的何然来说就只能解馋而已，还好程澄提前准备了很多小道具让何然消磨时间。
　　“你们从哪里搞到的这种军用地图啊？”
　　“这一套风光扑克很漂亮呢。”
　　“原来九马画山是这九匹马……记不到了。”
　　“CHINESE CULTURE COURSE！阳朔还有这种课程！我第一次知道呢。”
　　“我们不要去桂林了吧？”

　　东拉西扯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时差倒了过来，何然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哼了一声，开始找吃的。
　　“早上没吃饱吗？”
　　“很饱啊。”
　　“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
　　“ 去！马哥，尝尝这个，我忍了好几天没舍得吃呢。“
　　“什么东西啊？”
　　“卤汁鸭胗。你吃的吧？”
　　“当然了！好东西，帮我留几个。”
　　“嗯，没问题。肖遥哥哥。”
　　“拜托你不要叫得这么肉麻行不行？”
　　“好啦好啦，谁让你自己的名字这么风情万种来的。要不要？”
　　“谢谢，都给阿循。”
　　“原来肖遥哥哥不好这一口。你呢？”
　　“辣的吗？”
　　“嗯。你不吃？”
　　“给个尝尝。”
　　“那。”
　　“不要。”
　　“怎么了？”
　　“要像刚才那样子。”
　　“你这家伙。”
　　何然红着脸当着马循肖遥的后脑勺将卤味塞进程澄嘴中，用力向他拧了拧鼻子。程澄也回敬何然一个长舌头，吁吁的呵着气：“水，辣。”
　　“你也不能吃辣的呀！给你。”
　　“等会儿我停下车。”
　　不等程澄接过水瓶，前面的马循大声嚷嚷着。原本就慢慢悠悠的大甲虫晃到公路旁边停了下来，程澄这才小小的抿了一口水，含在嘴里面漱了半天也不舍得吞下去。
　　不知不觉中，何然已经注意到了程澄异于自己，或者说“常人”的一些日常行为。在她印象里好像从来没听程澄提过上厕所的事情。如果双腿不能动，上厕所想必是很麻烦的事情。好在他是男生，那么……瞥了程澄一眼，他也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何然微微一撇嘴，接过水瓶拧紧，扶着程澄坐好。
　　两个人挨挨挤挤的靠在一起，何然贴着程澄的脸，嘴唇咕哝了两下，碍于马循肖遥在侧，也不方便说什么，只能嘟着嘴看着窗外。程澄猜得出何然有话想说，看她神情似乎又是不吐不快的事，心念一动，从腰包里掏出手机，靠在何然肩头打了个“？”上去。何然却不知该如何启齿，指尖在数字间滑动，最后打了三个字“累不累”。程澄轻轻在何然后颈吻了一下，接过手机，“还好。怎么突然间忧郁起来？”又被你说中了……何然转过头与程澄的长眸对视，眉尖一簇，滑上手机，塞回腰包里去，嘴唇轻点他干净的下巴，低声问道：“要不要换个位置？靠过来眯一会儿吧？”程澄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何然把几个靠垫都塞到程澄身后顶住他的脊背，挺直腰身，伸过手臂添平他身后的空档，问道：“这样行吗？”其实程澄没有办法感觉到身后的支撑，他只是温柔的一笑，点点头，与何然靠上同一个靠垫，慢慢眯上眼睛。

　　阳朔到龙胜的常规时间是三个半小时，BMW要跑四个半，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即使参观梯田现在也要买票的，对此何然相当不理解，拧着眉头几欲转身跑去国道上徒步。刚才她已经仔细研究过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地图，这里是唯一可以开车进入的，所以，这笔开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省的了
　　梯田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物，何然也在城市郊区见过一小块一小块的梯田，两米宽，十几米长的阶梯上一层层栽种着各种蔬菜。但是这种上下数十层，绵延数十里的广阔梯田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真正的风景，从脚下一层一层的蔓延开去，像是涌向海沟的层层黑浪。
　　“一，二，三，四……十八，十——九——”何然在一边自言自语的细数着梯田的级数，未到二十便开始头晕眼花，自然而然的握上程澄的手，另一只手指点着继续数数：“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我数不下去了——程澄，那里有多少级啊？”
　　“三四十吧。别数了，戴上眼镜，晃着眼。”
　　“哦。你说这里的人还在耕作这些梯田吗？”
　　“嗯。这是他们的祖业，千百年如此。过来……”
　　“怎么？”
　　何然不解的走到程澄面前，程澄拉着何然的手，问道：“过来抱一下好不好？”
　　大窘，脸红，呆立，蚊鸣，点头。
　　马循和萧遥知趣的躲在大甲虫的另一面窃窃私语，把两个速成情侣留在阴凉处搂搂抱抱。

　　“我不能坐在你的腿上。”
　　何然是讲原则的人，虽然程澄再三声明他的腿绝对承受得了何然的体重，何然还是拒绝这种拥抱的形式。程澄只能体谅她的用心，无奈地点点头：“那我先做一下手工活。”说着便将左脚从踏板上搬离下来放到地上，再将右脚搬下来，并将左右两个膝盖拢在一处以便相互支撑；然后把踏板连接的两条支撑杆逐一松开卸下，扶着何然慢慢的重新挺起腰身，捏捏她的手心：“好了，这就可以了。只是有些不雅……坐到这中间来如何？”程澄拍拍两腿之间的位置问道何然，这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一直看着程澄小心而认真的将他赖以行动的轮椅拆卸开，将他无法动弹的双腿搬来搬去，何然觉得简直无法想像如果坐在轮椅上的是自己，是否还能如程澄这样坦然平和。她扶着程澄的左腿打开一个角度让自己可以坐到轮椅的坐垫上，然后把这条因为重力作用而向外自然倾斜的细瘦的长腿拨回向内，靠在自己的腿侧，再把他的右腿也靠在自己腿侧，这才放心的把程澄的双手圈在自己腰际。未及言语，低头又看到程澄的右脚位置有些别扭，便再度搬起他的脚调整了一下位置。
　　烈日下的一番小小折腾，喜欢出汗的何然前额竟冒出了细微的汗珠。程澄一手圈着赫然，一手伸到她的前额用纸巾为她拭汗，问道：“热么？不然回车里？”
　　“不用。这里好，空气好视野好。我挤着你没有？”
　　“没，这样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啊，挺好的。你手心里……”
　　何然摊开程澄的手掌，用指尖触摸他掌心的薄茧，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说。程澄握着何然的手轻弹自己的薄茧，为她解释：“以前玩双杠的时候就有，后来一直推轮椅，就褪不掉了。不然也可以装小白脸哦。”
　　“你还用装啊？本来就是。”
　　“小东西，不怕痒了是不是？”
　　“饶命饶命，不敢了。”
　　何然假意挣扎一下，却也不敢真的就起身跑掉。程澄将她圈在怀里，从她的肩头向下望去。蔓延无际的梯田里稀稀疏疏几个撑着阳伞的游客缓缓的顺着田间阡陌移动着，光鲜亮丽的午后骄阳令大地上的一切都不敢仰视她的光芒，人和植物都在她无声的威严中静静的感受造物主的力量。
　　程澄也不敢大声，伏在何然耳际悄声问她：“饿不饿？”何然轻轻摇头，耳语道：“你呢？”程澄也摇摇头：“等会儿让肖遥陪你去寨子里参观一下吧。”何然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虽然其实心里也挺想去的，嘴上还是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才不要，那么远，天又那么热。”“等会儿就不热了。这边少数民族的村寨挺有意思的。”“我去贵州的时候参观过苗寨，破破烂烂的都差不多啦。”“喝过他们的酒吗？”“嗯，喝过，辣。”程澄一笑，又问一遍：“真的不去？”“不去！”“那要是我也去呢？”程澄故意逗她，结果真的把何然惹到了，她气呼呼的甩开程澄的手：“你爱去不去。”程澄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下连忙道歉：“好嘛，别生气，我错了。”伸长手臂把何然的手握回来：“怕你玩得不尽兴。”何然扭过头去望着他闪烁着不安神色的眼睛，轻轻拧了下鼻子，嘟着嘴，伸手去够程澄隐在耳蜗里的助听器，也不敢动，只是捏着他软软的耳垂。
　　已经进入状态了，已经把自己当成他的人了，已经不敢去想失去他之后的事情了。何然仍然无法克制心底里深深的不安，她不知道程澄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对程澄的感情有多少的情不自禁，又有多少的情根深种。最安全的方法，还是离开他，忘记他。虽然有点迟，虽然那样不舍得，虽然会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他。只是，怎样跟他说呢？他会笑自己吧，自作多情，原本就说好是限时情人的。
　　就在程澄鼓足勇气准备趁着何然出神想要偷香的时候，何然及时的回过神来，似乎发现了程澄的阴谋，小嘴一扁，拿指尖戳了戳他的鼻尖，那意思分明是“别想搞偷袭”，旋即转过脸去，靠进程澄怀中，问道：“咱们走吧？”
　　“这就走？”
　　“嗯。困了。”何然不想说“你脸色太差，我们回去休息一下”之类的话，只是坚持：“我发现自己真的老了，完全不能熬夜。”
　　程澄也看出何然气色不佳，却没办法确认她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实。罢了，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也该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