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初现端倪 ...
-
冷月斜挂,残云时隐。
大燕京都崇仁坊的东侧,有一棵百年老槐,若是从树顶向下看,此刻整个坊市漆黑一片。远处暗鸦凄鸣,点点秋风入骨,只余隐隐绰绰的几处烛影,仿若夜半鬼火。
这不,树下就有只“鬼”在偷偷摸摸的飘荡。
这也不能怪金日白探头探脑的像个鬼,毕竟他们北戎的暗探跑到大燕的都城来偷情报,自然要小心翼翼一些。
要知道,大燕地营的那群人哪怕是在北戎也是威名赫赫。
他刚入行时,前辈们最爱拿大燕地营来吓唬他,总讲什么二十年前大燕和他们北戎大战时,这些大燕地营的精锐暗探们是如何神出鬼没,而若是被地营抓到后又将面临怎样凶狠残暴的刑讯逼供。
所以他一整晚都高度紧张,此刻身体都快僵硬了。
金日白回头看了眼来路,没有人跟上,他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了几分。他握紧了手中的包袱,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地营的暗探们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前辈们精心计划的调虎离山,果真让他顺利跑了出来。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身上使命艰巨,不容有失。
金日白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其实他头上根本没出汗,毕竟大燕的初秋,也早有了几分凉意。
只是,怎么擦着擦着,突然有了些异物感?
他看向手心,一些黄色的颗粒明晃晃的粘在了上面,怔愣间,他下意识的舔了一口,甜的?!
是糖!
是甜甜的糖瓜儿!
一声叹息从他头上传来,金日白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中抬起了头,细碎的糖沫从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恍惚中,像是仙子洒下的仙粉。
而这位洒下仙粉的仙子,就那么大喇喇地倚坐在树上,头枕着左手,右手捏着一段长长的糖瓜,木钗束发,不施粉黛,整个脸庞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英气肃杀,眉宇间却带着漫漫的水天雾气,黑玉般的眼眸,软了人心,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副雌雄莫辨的美。
金日白愣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伟大的檀君神啊,这是什么糖瓜仙子?
金日白沉浸在这一瞬间的冲击里,自然也忽略了糖瓜仙子穿的是一身夜行劲装,而俊美的脸上表情也极为不耐。
苏星辰很心烦,非常心烦,从看见金日白起、到看见他手中的蓝色包袱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抿了抿嘴唇,手里的糖瓜儿被她捏的更碎了。
或许是碎裂的糖瓜儿越来越多,也或者是美貌的冲击只能维持片刻。
总之,金日白终于意识到了一点,世上有糖瓜仙子的概率远远低于他碰上地营暗探的几率。
反应过来的瞬间,金日白动了。
多年的训练终于起了作用,惊弓之鸟的他第一时间选择了进攻,因为他发现了对手的弱点,她手上有糖瓜,而他手里握着刀。
金日白以为占据了先机,飞身跃起,刀尖闪着寒光,而他的对手却不紧不慢,轻飘飘的原地起身,脚尖轻点树干,手里还拿着糖瓜儿,直直冲着金日白而去。
一边是刀锋锐利,一边是糖瓜易碎,结果似乎毫无悬念。
只是,就在金日白的刀尖即将碰到对方衣襟的那一刻,对方的身体却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异常灵活地闪身扭转,形如鬼魅,瞬间消失在了金日白的视野中。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金日白慌了神,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伴着糖渣飞舞,手腕上一股剧痛就突然传来。吃痛之下,金日白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接着就是背后一痛,他被彻底踹倒在地。
一只脚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背上。
这哪是什么糖瓜仙子?这就是地营的女罗刹!
金日白脑海里都是前辈们说起的地营刑罚,他开始浑身发抖,无法抑制。
“滚”
滚?他听见了什么?趴在金日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踩着他的那只脚好像真的移开了,他惊疑不已,转头望了过去,女罗刹的眼里寒光闪闪。
“留下包袱,滚。”女罗刹显然是不耐烦了,又说了一遍。
金日白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聪明果断过。他几乎瞬间就从这几个字中听明白了女罗刹的意思,这个女罗刹明显是在说,别给机会不要,再不走那就杀了,省的麻烦。
所以,不管想不想的明白,金日白都毫不犹豫扔下包袱就跑。毕竟就算外面还有包围,也得赌一把,总比此刻立时死在这女罗刹手里要好。
苏星辰皱着的眉头稍稍松了些,她是真不耐烦抓这人,抓了还得送回地营,还得审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心情和时间搭理这些。
至于会不会让这人彻底跑了,她压根不在乎。
心情好的时候,地营的事可以是她的事,心情不好的时候,地营的事关她何干?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她低头看向蓝色包袱,神色凝重,仿佛这不是一件包袱,而是一个随时会炸燃的爆竹。
夜风吹了又走,蓝色包袱孤零零的被扔在地上。
苏星辰还是把手伸向了这包袱,如果此刻金日白还在此处,一定会惊异的发现,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女罗刹此刻的手竟有些轻微颤抖。
颤抖的手缓缓拿起了包袱,然后,展开……
远处打斗声渐消,一切归于寂静,整个坊市安静的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一片寂静中,一个略显瘦弱的黑影从远处飞奔着靠近了苏星辰,来人很是兴奋,因为太激动,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绝了!小鹿,你真是绝了!都被你猜对了,北戎这帮暗探确实是冲着布防图来的,而且果然想玩一招调虎离山。”
大燕地营筛选向来严格,各卫所里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之人,能力出众、独当一面,进了地营之后会取一个外号取代本名,就像苏星辰的外号叫小鹿,而来人因为瘦小机灵、动作敏捷,被叫做灰猴。
“怎么样?你这战果如何?”灰猴看着站在那脸色近乎苍白的苏星辰,兴奋的声音降了下来。
“那个,人要是没抓到其实也没事。”灰猴挠了挠头,搅尽脑筋想着安慰的话,“真没大事,咱们再找呗,反正东西也丢不了,出不了京都的。”
“而且,这次咱们羽刃卫也是在地营出了风头的,这么个大案被咱们提前侦查到了,多亏了你提供的线索,你都不知道,藏风、逐日、冰焰那三卫的人有多嫉妒咱们……”
苏星辰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包裹递了过去,彻底打断了灰猴的口若悬河。
这是?灰猴打开包袱,里面赫然是他以为丢失了的布防图,他的眼睛瞬间一亮,兴奋极力,这可是大功一件。
有了这个功劳,再加上之前他们羽刃卫的队长穆凌云在外国使者贺寿的晚宴上大展国威,这次的副都督之位就是他们队长的囊中之物了,陆逢春哪怕是地营都督,也再不能随便弄权打压他们了。
他狠狠拍了拍苏星辰的肩膀,大笑道:“净吓唬我。我看你那脸色,还以为怎么着了呢?想笑就笑吧,不用跟我装。”
苏星辰没有装,她的心情和她的脸色一样,冰冰然一片寒凉,伴着这夜风一吹,冷的透心彻骨。
嘴里糖瓜的甜味一点点在消散,被压制的铁锈味道在嘴里开始嘶吼。
她和灰猴不一样,她希望的是今晚的行动全部失败,她希望的是包袱里装的不是布防图。
可是,事与愿违。
这一切还是如她梦到的那般发生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哪怕她再不愿意面对,也得承认一点,她的梦真的可以预知未来。
这也意味着,梦里的那件事真的要发生了!
苏星辰的十指似乎开始隐隐作痛,伴着这疼痛,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梦里陆逢春那阴恻恻的笑声。
“啧啧,小鹿啊小鹿,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呢,这次祸闯大了吧,陛下已经在拟旨了,你们四人七日后于菜市口问斩,可惜啊,这一次没人救得了你们。”
嘴里的血腥味不受控制的蔓延,让本就烦躁的苏星辰更焦躁了几分。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队长什么时候回来?”
灰猴想了想,“昨天一早走的,按照计划好像应该是后天回来。”
那也就是说,她还有一天的时间,苏星辰转身就走。
“哎,你干嘛去?”灰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往常凡是涉及队长的事,她可是最上心的一个,今儿怎么一反常态呢?
“做梦。”苏星辰言简意赅。
灰猴满脸的疑问,只是苏星辰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灰猴看着苏星辰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姑娘家家的长大了,果然让人捉摸不透。还是小时候好,虽然话少、孤僻、凶巴巴,但至少脑筋正常啊。
苏星辰没空揣摩灰猴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前天夜里她做的那个梦。
在梦里,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暗牢的地上,冰冷潮湿的地面泛着水汽,丝丝不断地往骨缝里钻,黏着筋膜,黏着血肉,阴寒冰冷,她想动一下躲开这寒凉,但是根本动不了,她整个后背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一个野蛮的巨人徒手撕裂了一般,只有一个感受,就是疼,血肉模糊的疼。
地营暗牢第一关,血舞杀威棒。
地营的杀威棒与众不同,棒子上带着无数小倒钩,任你外家功夫再好也没用。
第一棒皮开,第二棒肉绽。
之后的每一下都要勾出细碎的血肉,杀威棒快速抬起的瞬间,会带起无数血雾飞舞。
昏暗的地牢里,在橙色灯火的映衬下,甚至有种诡异般残酷的美感。
这也是地营都督陆逢春最喜欢用的刑罚之一。
梦里,陆逢春就那么蹲在那俯视着她。
毒蛇般细长的眼睛在她血痕道道的背上梭巡了一次又一次,遗憾又贪婪。
“四个北戎使者,三人身亡,还有一个重伤昏迷刚醒,一醒来就指认你们是凶手。北戎派使臣来贺陛下大寿,你们却杀了人家使臣,我挺好奇你们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大概就是大燕的子民,大燕的土地,岂容外族魍魉欺辱吧。
苏星辰用尽气力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但是实在太疼了,哪怕牙齿咬出了血,嘴角也只是微弱的挑了挑。
那天晚上,那群北戎使者仗着身份,竟想欺辱一个卖唱女,队长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就带着他们三人出手暴揍了那群人,不过他们并没想要那群人的命。
不过既然敢打人,她就不后悔,只是……
她终于用尽全力撑起身体,缓慢地坐了起来。只这一个动作,已经是面如金纸,浑身发抖,冷汗一层又一层,但她就是要直视着陆逢春,“你没证据。”
他们四人行动很谨慎,动手的那个暗巷几乎没人往来,光线极差,他们带着面罩,还刻意改变了声线,按理说一切天衣无缝。
陆逢春对她坐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眼神阴冷黏腻,嘴角却笑意森森:“你不用心怀侥幸,北戎那边既然敢大闹朝堂,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全,穆凌云的玉佩就在人家手里。”
“啧啧,他们现在的要求就是你们四个杀人偿命,大燕赔偿道歉,否则”陆逢春刻意停顿了一下,“北面边境北戎已经开始有陈兵的动静了。”
陆逢春把纸笔扔给她,“你自己把口供写好吧,少遭点罪。穆凌云在东宫手中已经招认了你们那晚的行径,朝廷上是一定要用你们的头来安抚北戎的,这也算是你们为咱们大燕做的最后一点贡献吧。”
陆逢春离开了暗牢,留下行刑人继续逼供。
地营暗牢第二关,十娘弹古琴,名字风雅,也几乎不见一点血迹,但是十指连心,足够让人痛不欲生了。
那晚,随着她的左手小指的断裂,她也从梦中彻底惊醒,冷汗涔涔,湿衣透骨。
直到现在,她一想起那个梦,那些刑罚就仿佛如影随形,身上的痛,骨指的碎裂,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那天惊醒后,她满心慌张,只希望梦境是错的,没有认真去思索。但此刻,已经确认了最坏的结果之后,她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也就立即察觉出些不同。
梦里,陆逢春到暗牢真的只是为了看他们的笑话吗?
他一直强调的是他们没有翻案的希望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人证物证都已经齐全了,连队长都招认了,那还让她写什么口供?
而且如果朝廷一心要用他们四个的命平息北戎人的怒火,那有没有口供重要吗?
所以,这件事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想呢?
陆逢春拼命强调这一点,就是为了让她放弃希望,写下口供承认整件事。
也就是说,这件案子并没有做成铁案,也许是北戎人的人证物证不够坚实,也许是朝廷上有异议。
总之,这件事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星辰忍不住挥了挥拳头,还有机会,一切还有机会!
梦里队长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那个早上,被东宫的人带走了,而东宫的人刚走,陆逢春转头就把她,灰猴,灵雀三个人分别关进了暗牢。
刚才灰猴说队长后天回来,也就是说她还有一天时间改变这一切。
五更鸡鸣,晨霜初起。
苏星辰正踌躇满志,门外却突然一片喧哗,她的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冲了进来,“小鹿,不好了,出事了!”
苏星辰的心瞬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