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
-
“苏程,你有见过这么洁净而莹澈的天空吗?仿佛被雨姑娘的泪水洗净了似的。”
“黛冬,这是城市上空最最普通的天空了,你每天上学放学都看得到的天空呀!”我一边用尽全力想把旅行包塞入卧铺车厢的行李架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苏程,你有见过这么浓翠的草木吗?大自然多么地美好啊!出来旅行就是不一样。”
“黛冬,这草木是市政府栽的人工花园的一处景物,都饱吸了城市里的污染废气,它们的肺定然不大好。”
“苏程,你有闻过这么馥郁的花香吗?真是曼妙无比啊!”
“黛冬,这是空调火车,窗户是全封闭的。如果你能闻到厕所臭我还相信,花香鬼才闻得到。我再要强调几遍!不要卖弄你这大才女的文学好不好?什么‘馥郁’什么‘莹澈’?八成又从《冰心散文》里抄来的吧?不要那么文绉绉的。”
也许是包重力太大的缘故,或是经过那么紧张的筹备策划,手软脚麻的关系,我和茶茶两人的大包一直不能放上行李架。我已经努力尝试了15分钟,大包还是吃力地在我手上托着,心烦意乱的,回答自然没好气。
“所以说你们啊,一点浪漫情怀都没有,我们可是在旅游!旅游是多么天大的浪漫的事情啊!又不是再上课,那么现实干什么。当然就不能如我一样,现在就搭上火车前去会‘真爱’了!再说了,我又不想和你多说,是你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茶茶和我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叫我怎么浪漫得起来嘛!”陈黛冬一脸梦幻地坐在走道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大肆感叹。
茶茶眼睛瞪得老大,吐了吐舌头。
看来光是站在列车地面上放行李是行不通的了,我只好把鞋脱下来,一只脚站在下铺通往中上铺的楼梯上,另一只横跨车厢凌空架在行李架上放包。如今我就像成语故事里的市井无赖,每一个走过车厢的人,都要如韩信一样接受“跨下之辱”。
“茶茶,递一下包!”我一声令下,茶茶先是想把包提起来,发现行不通;又尝试把包抱起来,还是行不通;最后一声“呼啊”,像举重运动员一样把包举了起来。
“您这么每天举个两三次,举上两三年,就去参加国家队拿金牌吧!”陈黛冬还不忘揶揄一下她。说笑归说笑,我已经渐渐觉得腿发软,脚支持不住,人在半空中像件衣服一样歪歪地悬着,怪可怕的,一不小心就要跌下来。好不容易咬了牙,拼上自己的小命,把两个大包一一放好,我低头一看:我的妈呀!这还不好下来了!立在半空中,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的距离,怎么样也迈不开脚步。
我又不是蝙蝠侠、蜘蛛侠、神奇女侠、超人、邦德女郎,没有蜘蛛丝、超人大斗篷、蝙蝠枪,遇到这种情况只会求救一条计策而已。
“茶茶……我亲爱的……如果我不小心掉下来,你能接住我吗?”我放缓了语气,用最最温柔的声调和微微由于高空害怕的产生的颤音(颤音再多说几句,就觉得像俄语了。)说出这句话来。
“嘿嘿嘿!”茶茶异常冷静地对我报以一笑,向旁边无人的地方让了一步。“不可能!阿弥陀佛,愿您平安掉下,落地成佛!”
出门在外,总有这样那样的坏事情发生。我小心翼翼地向下找落脚点,没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和书包的带子缠绕在一起。突然,脚因为出汗太多,像抹了油似的一滑。我只来得及叫一声:“哎哟!”便整个人连同包一起拉拉扯扯地跌下来。
我最后看见的实物是茶茶惊惶的脸,接着我变紧紧把眼睛闭上,不敢再看,等待落地。说也奇怪,我竟然像猫一样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原本是头和胸朝地,一翻翻成了PP在下,笔直地坐了下去。
“完蛋了!”我暗暗叫苦。“这样坐下去,PP肯定会变大变扁的,那样肯定很难看。”
我完全没想到,如果不是PP着陆,我的头会是什么鬼模样,那就不是难看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当场GAME OVER的问题了。
“咯啦”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我耳边响起,PP开始有撞击性的疼痛感。
“完蛋了!我骨折了!”我悲哀地告诉自己。
几乎是响声发出的同时,有什么琴弦齐鸣的刺耳声响。
“我的天啊,我不仅骨折了,骨头还发出乐音,肯定是中枢神经有问题了。”我再进一步揣测。
几秒种工夫,我觉得PP没那么痛了,便伸出右手(左手还缠在书包带子上),努力地想撑在地面上,却摸到了一个球体,满是毛茸茸的手感。是地毯吗?没那么细的毛吧!
一个阴恻恻的鬼一样的声音从我手下传来,伴随着十分痛苦的呻吟。
“小姐,你好重。”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响了数十秒之久。
具体情况我是听茶茶和黛冬说的,据说,据说我滑下来的一瞬,有个背着吉他之类乐器的男生急速从前头跑过来,他没看见在半空中的我,或者是看见了也躲避不了,于是非常凑巧地“接住”了我。我先是一屁股砸在他的吉他上,顺势把他压倒,缓解了从高处摔下来的重力势能。代价是——他的吉他共鸣箱被砸瘪,差一丁点就成为一堆只能烧或的木材;而他本人则如同狗吃屎一样的动作趴倒在列车地面上。可是肇事方我呢,却奇迹般地只有擦伤而已,一落地就马上被救护到床上来了。
我一边听茶茶说得眉飞色舞,一边摸摸PP,这么看来,受损失最小的就是我喽?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冷风,我恍惚见看见一两只白色半透明的怨灵包围了我,叫我冷不丁儿打了一个寒蝉。抬头看去,一个比我高半个头的男生,留了一头微黄的短发,用纸巾捂住鼻子和嘴巴,异常愤怒地瞪着我看。
“我忘了告诉你。”黛冬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因为你的‘从天而降’,他摔下的时候鼻子撞流血了,还碰掉了一颗门牙。”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上火车的时候,我再三告戒两位朋友:“一定一定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呀!我们只是刚刚中学毕业的学生,最好什么人都不要惹不要碰,安静平安地开始一次旅行,是我们最需要的。结果呢,我倒是的确“没有和陌生人说话”,却砸了人家一屁股,真是接触得够亲密的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连对那位被砸的大哥哥说了六声对不起,六六大顺嘛!我之所以称他为大哥哥,是因为他看起来还没有老到“叔叔”的程度,大概只有17到18岁的样子。他对我的道歉没有任何反应,相反的,我感觉到四周的怨灵又多了一只。
“你的牙……到南京我们就一起去医院看医生……我付钱!”
大哥哥嘿嘿张开嘴巴干笑了几声,眼神中那种异常愤怒的灰棕色没有改变。
他一张嘴,我便是一呆。果然,右边的门牙不见了。使他本来还挺好看的面孔变成了“加勒比海盗”类型的古怪模样。
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罪过深重了:让帅一点的人毁容比让普通人毁容更让我难过,因为身边就此少了一道风景线。
“我的牙就算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小姐,麻烦你看看这把吉他怎么办?它跟了我六年,你的……你的……你一砸下来就烂了,这让我没有办法接受。”他把PP两个字省了,但是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觉得有点脸红。他上一次说话说的是“小姐好重”,那时候我太惊慌了,没有留心。这一次却听得很清楚,他的声音很特别,有弹性,又有一点沙哑,使我立即想到了唱《俺们那个都是东北人》的雪村(比雪村帅)。这是很中性的声音,本可以很温和让人觉得舒服,但是现在因为愤怒有一种说不出的颤抖。我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像这样的人应该有耳洞才对,可惜隔太远了,我看不见。
他见我呆呆地看着他,眉头皱成一团。
“喂!”
我哼了一声,不再去看他的脸。脾气不好的人,我不喜欢。(说实话,这当儿恐怕没哪个人脾气是好的了)
这是一把红黑色的吉他,吉他的共鸣箱上方右边有缺口,所以这是一把民乐吉他,而非古典吉他,面板擦得光亮整洁,看得出主人的爱护,但总的看来,这是一把旧吉他了。
“吉他?还可以弹吧!”我望着吉他背面的痕迹,咽了一下口水。
“可以弹?”
“对!”我一把抢过吉他。他很不放心地臭着脸,好像我要虐待他的宝贝吉他似的。哼!别小看本小姐我,吉他我还是有碰过的,只不过学了3天就举手投降,宣告放弃,因此只会弹一首曲子而已,也就是那首经常在厨房唱的《小星星》了。
我瞪着眼睛望着地板,脑海里努力地仔细地回想吉他的弹法。吉他谱好像是六线谱吧?C大调的DO音是三品四弦呢?还是两品三弦?真是的,我习惯用拨片弹琴,偏偏手上又没有。我灵机一动,从钱包中翻出中国移动的IP电话卡来,把圆钝的一头轻轻拨向吉他四弦,发出了低音LA的调子来。共鸣箱是有点破了,发出的声音有点怪怪的,没什么效果。吉他的主人这时候把手插在腰间,似乎想夺回吉他,停止这场闹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横下心来,就DODOSOSOLALASO“一闪一闪亮晶晶”地弹唱起来。开始还唱得挺高兴,唱到“好像一只小眼睛”的时候,“啪啦”一声,吉他的三弦应声而断。我的脸开始发白,而他的脸则开始发青。
沉默了好久,茶茶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和陌生人的关系,就这样纠缠不清了。
我悄声对茶茶说:“我们不应和陌生人说话,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和陌生人吵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