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画堂西

1、第一章 礼物

　　一、礼物

　　我有无数的假设，也幻想了无数的结果，不过真实的东西只有一个，确切的故事只有一个。我无时无刻都在迷茫，关于未来的一切，我到底能了解多少？关于我的未来，我可以预测到一点零星的碎片吗？
　　中考结束了，如果要为“结束”加一个形容词，那就是“恐怖中考的结束”。在这段时光中，有欢笑，有别扭，有焦急。唯一不可忘记的，就是中考带给我的深深的危机感，我是渺小的一个普通人，我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何方，目前来说，似乎没有适合我的工作，也没有我感兴趣的职业，在跨出考场的那一瞬间，我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所在。我究竟为什么而考呢？我需要怎样的未来呢？我得不到认可，连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这就是我，15岁的苏程，出生在南方小城的苏程。

　　我的父亲程家鹏是医生，而且是妇产科的医生，这让我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据说他大学读医学院的时候，被分到产房实习，莫名其妙地参与了一场接生，就开始认为产房是世界上最神圣美丽的地方，因为这是一个生命的开始。他骨子里有一点浪漫，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迂腐气浓郁，也有一些职业病，比如看见婴儿就想去抱，看见孕妇就猜测是男是女，说起婴儿用品来，活得像他是孕妇一样，奶嘴、滤嘴一样也不放过。
　　我的母亲苏齐滔是大学老师，我是随母姓的，父亲的姓在后边，所以叫苏程。听妈妈说，我出生那会儿，双方为了姓在前或是在后闹了好一阵子，后来丢硬币决定姓名，母亲赢了。我有时挺庆幸母亲的手气好，如果老爸赢了，我的名字就叫程苏，怪怪的，怎么听怎么像“成熟”。妈妈喜欢照相，就连我在称盘上的出生照也照过，一翻开相集，我就倒抽出一口冷气，铺天盖地全是我0到14岁的照片。我小时候长得挺可爱的，越长越不对劲儿，越长越普通了，妈妈于是总感叹“小时丑丑，大时美美”，我当然属于“小时美美，大时丑丑”的类型了。
　　我的妈妈是很前卫的，穿着像街头的HIT-POP跳舞的，也不想想她39岁的一把年纪，扭腰都要抽筋。她可以为了一篇故事流泪，还经常和我抢韩剧看。她崇拜的韩国明星是KANGTA，她喜欢的韩国演员是宋惠乔。我最最不喜欢的就是KANGTA了，母女两总是因为这个人大吵特吵。“他有什么好看？脸那么方？”
　　“他有气质，他很帅！”
　　“他的歌你又听不懂，怎么会边听边流泪呢？”
　　“因为我听得懂他的心，他的音。”
　　每当这时，我就瞪着爸爸程同志：“您老人家就不会吃点醋？”
　　程同志无可奈何地宽容一笑：“嘿嘿，反正你妈也不反对我喜欢金喜善呀！”
　　我晕呀！
　　我们家里人都怪得可以，所有家务都是以“石头剪子布”决定的，不过洗碗的总是我，因为我吃完饭后猜拳就只会出石头。我总是一边洗碗一边哼“一闪一闪小星星，满天都是放光明……”，爸爸经过厨房，一听这歌就瘪嘴巴，既而吹一两声口哨。妈妈总是半闭着眼睛跑过来，一口一声地叫：“拜托！给我点空间保养耳朵。”
　　我不是音乐的人才，我偏要学吉他，我唱歌总走调，我偏要哼哼地唱，这应该不算什么“骨子里的反叛情节”吧？我奶奶当年多盼望的就是一个男孩，偏偏妈妈怀我的时候肚子尖，喜欢吃酸东西，她又打死也不肯去做B超，硬是等足了十个月才知道性别。出生那天，医生出来说是个“没把把”的小可爱，奶奶一听，脸色一黑，呆了半天，悄悄把开裆的小裤子和小篮球收起来了。尽管我后来穿着开裆裤过了3年，一直都“啪啦啪啦”地学打篮球，奶奶还是不大认同我。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男男男”的死脑筋。

　　可是我自己呢，又不是很争气，成天想着玩啊疯的，跟我妈一个个性，这次考高中，考到全市最好的中学是不可能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如志愿所想，考到水木中学去。罢了，我也不去想它，有书读就挺不错了，挑拣个什么劲儿呀！话虽如此，我还是焦虑透了，生怕自己连高中也考不上。

　　我爸爸妈妈，在7月17日这天晚上，如同当年谈恋爱一样羞答答地来敲我的房门。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浪漫的脸色，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妈妈瞧瞧爸爸，爸爸瞧瞧妈妈，在我面前眉目传情了30秒之久。14年了，两个“7年之痒”都过去的今天，他们的表情像在演戏一样，我顿时预料到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
　　“苏程，我们要去旅行了，决定去韩国……”
　　“真的吗？好啊！虽然我只会一点韩语，不过——”不会吧？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出国是多么伟大的事情，何况还是韩国？！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大家。我们的意思是，我和你爸爸。现在很流行结婚保质期，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旅行，所以……”妈妈不好意思地绞着手，低头想了想，又加了一条理由：“我喜欢的那位KANGTA呢，马上要开演唱会了，我一定会去捧他的场，所以韩国实在是太理想了。你要办签证的话，还要等上3个月，现在我们只能自己签到签证，逗留两个星期，苏程你就去不成啦！”
　　“什么什么？那你们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家里没有半个人啦？”我目瞪口呆，虽然漫画里有这样的情节，电视里也经常播出不负责任的父母的各种言行，可是39岁的人了，要找浪漫也不用把我给落下吧？你们牵你们的手，我闭着眼睛装作看不见就得了！再怎么胡闹，在女儿陷入最低谷的时候，在最需要亲情关怀的时候，最最脆弱的时候，他们居然还玩失踪，我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抓狂了。呆了半天，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信封。
　　妈妈一脸顽皮而又歉疚地微笑着：“我们不在的两个星期里，苏程你也可以去旅行呀！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物，找几个伙伴一起去江南吧！那是妈妈出生的地方，风景可漂亮了！报团去一点危险都没有，信封里有一张旅行社旅游线路图，参团是11日游吧？参团的钱和生活费都在，你要等高中录取通知，所以我们没有擅自帮你报团，自己报也是一样的。”
　　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说了那么多好话，搞了半天，还不是要把我遗弃在这里，两个人跑出去找浪漫了？
　　“你们二位先生女士，什么时候走？”我咽了口口水，翻开信封瞧瞧，马上吹了声口哨——我的乖乖，心灵损失赔偿金还不少嘛！足够我像小资一样过两个星期了。鉴于父母的诚心款待，又鉴于红票子的多与少，父母擅自“私奔”这件事情，我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我们明天就走，东西都收拾好了，国际航班很麻烦的，提前45分钟就要上飞机了，我们是7点45分的飞机票，所以5点就要爬起来，苏程，你一定要给我们送行哟！”妈妈说得眉飞色舞，在她的眼睛里，我已经看不见我迷惑的身影，有的只是她那个偶像KANGTA帅哥的模样。我转头看看爸爸，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金喜善的妩媚身姿。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只好咬着牙在心里大骂“花心大萝卜菜”。
　　如果说父母的一席话，在头天晚上我还当作是半开玩笑的笑话，第二天就得到晴天霹雳的证实。我因为彻夜失眠，上午10点才睡醒，睡眼朦胧地打开冰箱找牛奶，噫？！14盒牛奶不见了不说，整个冰箱的食物都搬空了。
　　我哗啦一下跑进他们的卧室——果不其然，屋子凌乱无比，衣柜门大大开着，两个旅行箱不见了。压在餐厅桌子上有一张水红色的信纸，被妈妈那架用了5年的破烂手机压着。我三下两下扯开，全书内容如下：

　　给我们最最宝贝的苏程：
　　你亲爱的爸爸妈妈见你睡得那么香甜，真不忍心叫你去送行，所以就自己走了！在这期间，手机是打不通的，你就不要再浪费电话费啦！况且我们还留了妈妈的手机给你，方便你在江南和伙伴联系，市招生办还会把录取结果和分数的短信发在这个手机上面哦，你要留意了。冰箱里的时候该带走的我们都带走了，特别是牛奶，因为妈妈的皮肤需要美白，每天都要喝呢！我们准备的礼物你喜欢吗？这是你爸爸的小主意！祝福我吧！我一定可以拿到KANGTA的签名的！
　　P.S：我们留的钱不多，要省着点哦~
　　又P.S：出门的时候要锁好门，稍微注意安全，你办事我们放心！擦啦嘿~（韩语我爱你）阿哩耶哈噻哟！（韩语拜拜）
　　你的苏女士和程先生
　　2005年7月17日早上5点
　　我“嘿嘿嘿”地干笑三声，嘴巴向外歪了三下，又转回去看那个信封了。江南行有什么好玩的？看看湖啦，瞧瞧园林啦，既无明星又不刺激，去折腾个什么劲儿呀？这两位毫无责任感的父母，还要我省着点用，我偏要花它个天翻地覆，一丁点儿不剩，才对得起我的良心呀！而且，就算要去，我也要……
　　我哗啦一声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大叫：“我要去也要自己去，去什么旅行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