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我决定带女儿逃亡》晒月亮的人

3、不真实的潮水与那枚戒指

　　晚上，我们住进了一家离海滩不远的家庭旅馆。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说话带笑的中年女人，看到我们母女俩的“简陋”行李只是挑了挑眉，什么也没多问，利落地给了我们一间顶楼带小阳台的房间。“看得见海，”她说，“晚上能听见潮声，睡得香。”
　　房间很小，但干净。白色的床单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莎莎一进屋就扑到床上，打了个滚，然后趴在那儿，透过窗户看外面深蓝色的、只剩下一线微光的海平面。
　　“妈咪，”她闷闷地说，“我饿了。”
　　我们中午只吃了面包，此刻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我们又在旅馆附近找到一家小小的海鲜排挡，点了最便宜的炒饭和蛤蜊汤。味道普通，但胜在新鲜，热腾腾地吃下去，身体里最后那点因为奔波而产生的虚浮感也被填实了。
　　回到房间，疲惫才真正席卷了我们。匆匆洗漱，躺在陌生的床上，窗外的海浪声一声声拍打过来，规律而低沉，像巨大的摇篮曲。
　　莎莎几乎秒睡，呼吸均匀绵长。我侧躺着，在黑暗中看着她模糊的轮廓，听着涛声，心里那片晴朗之下，一丝极细微的、对明日的不确定，悄悄探了探头。
　　但困意很快将它淹没了。
　　我坠入黑甜的睡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我不是被梦想中的海浪声叫醒的。
　　是被莎莎摇醒的。
　　“妈咪！妈咪！醒醒！快醒醒！”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紧绷的急切，甚至有一丝惊慌。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室内还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几缕惨白的天光，看来时间还很早。莎莎跪坐在旁边床上，举着她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煞白。
　　“怎么了？”我哑着嗓子问，撑起身，“做噩梦了？”
　　“不是……你看！”她把手机屏幕几乎怼到我眼前。
　　是我的朋友圈界面。昨晚发的那张夕阳下的合影下面，点赞和评论的红点数字已经变成了“99+”。但这不足以让她这样。
　　她手指颤抖着往下滑，点开一条转发。
　　是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旅行博主的账号，头像是精致的侧脸剪影。转发的内容正是我们的照片，配文很长：
　　「深夜刷到一对神仙母女！夕阳下的剪影太有故事感了，背景似乎是南涯湾？等等……（放大图片）**
　　这位妈妈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怎么越看越眼熟？？？
　　这质感，这切工，这海水般的蓝色……这不会是上周伦敦苏富比拍卖会上，以800万落槌的那枚‘海之泪’蓝宝石孤品吧？！@珠宝侦探王 求鉴定！」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戒指？
　　我僵硬地、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左手。
　　晨光熹微中，那枚我醒来后就一直戴在无名指上、以为是海边某个纪念品小摊随手买来的廉价工艺品的蓝色戒指，正幽幽地折射着微光。宝石不大，但颜色极特别，不是呆板的蓝，而是像把一小片最深最净的海水凝固在了里面，光线流转间，仿佛真的有潮汐在其中无声涌动。
　　800万？
　　这个数字太过荒谬，以至于我第一反应是想笑。把我卖了，把莎莎卖了，把我们现在全部家当加起来，恐怕都凑不够它的零头。
　　“这……这怎么可能？”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搞错了吧？一定是假的，仿的……”
　　“你看评论！”莎莎的声音发颤，又往下滑。
　　那个博主的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以惊人的速度刷新着：
　　【热评第一】「不用@了，我来了。百分百确定，就是‘海之泪’。看到拍卖图录时我就印象深刻，这种矢车菊蓝加皇家蓝的渐变，内部还有独特的‘海浪纹’包裹体，仿品根本做不出来。这位姐姐，深藏不露啊（跪了）」
　　【热评第二】「只有我注意到妈妈的裙子吗？意大利那个死贵死难买的小众高定Nebbia前年春夏款，官网标价五万欧，还得配货！她居然穿来踩沙滩？！（裂开）」
　　【热评第三】「女儿脚上那双沾满沙的凉鞋，是Aequor的手工编织款，主打环保奢华，全球限量50双，去年就被抢光了……（手里的泡面突然不香了）」
　　【热评第四】「破案了破案了！背景那片海滩根本不是公共区域！那是南涯湾最顶端的‘蔚蓝时光’私人度假区范围！有钱都不一定能进，得是业主或者被业主邀请！这母女俩什么来头？（细思极恐）」
　　私人海滩？
　　我和莎莎猛地抬起头，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悚和茫然。
　　昨天……我们是怎么进去的？
　　记忆像蒙了一层雾。我们好像就是顺着司机指的那条小路走下去，很自然地就走到了那片沙滩。入口处……似乎有个不起眼的小木屋，里面好像有人？那个人……是不是对我们微笑点了点头？当时完全没在意，以为是管理员或者救生员。
　　现在回想，那笑容似乎带着一种……了然的恭敬？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不是我们计划的剧本！说好的穷妈带娃逆袭、经济适用型“独美”呢？这突如其来的、镶着钻的诡异剧情是怎么回事？
　　“妈咪……”莎莎的声音有点飘，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无意间掐得我有点疼，“我们是不是……穿越了？或者你昨晚睡着的时候，其实许了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愿，被什么……‘超级富豪体验系统’绑定了？”
　　她的想象力一向丰富，此刻却让我笑不出来。
　　“别瞎说！”我强自镇定，但心跳得又快又重，撞得胸腔发疼。必须搞清楚。
　　我抓过自己的手机，手指冰凉，颤抖着点开银行APP。登录，查看余额。
　　卖房剩下的那笔“重生基金”，数字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分没多，一分没少。再查信用卡账单，也没有任何不明的大额消费记录。
　　那这枚戒指、这身衣服、这双鞋……还有那个所谓的“私人海滩”准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就在我和莎莎对着手机屏幕，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面面相觑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号码排列看起来甚至有点特别。
　　我和莎莎同时屏住了呼吸。
　　我盯着那闪烁的屏幕，足足响了五六声，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且，下意识地点了免提。
　　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是男声，音质非常好，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教科书般的、彬彬有礼的腔调，咬字清晰得像播音员，却又奇异地没有太多感情色彩。
　　“尊敬的林晚女士，上午好。这里是‘蔚蓝时光’物业服务中心。”
　　我的名字。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莎莎捂住了嘴。
　　那个声音继续平稳地流淌：“我们监测到您与千金已于昨日傍晚莅临南涯湾度假区，并已愉快入住。根据您的业主权益，我们在此为您提供今日的活动建议：您可以预约使用私人直升机进行环岛观光，欣赏晨间海景；也可以前往俱乐部，享用由米其林三星主厨为您准备的定制早餐。请问，有什么可以优先为您安排？”
　　业……主？
　　私人直升机？
　　米其林三星……定制早餐？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小炸弹，在我空白的脑海里炸开。我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莎莎凑得更近，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手机，仿佛那里面能钻出个妖怪。
　　对方等了几秒，没有丝毫不耐，依旧用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继续说道：“另外，您的专属停机坪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供使用。根据今日最新天气预报，午后至傍晚可能有短时雷雨天气。若您计划今日前往您在马尔代夫或斐济的别墅度假，建议乘坐私人飞机在中午前出发。如需安排行程，请随时通知我们。祝您与千金拥有愉快的一天。”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遥远的海浪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涌上来，退下去。
　　“妈咪……”莎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咽了口唾沫，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眼睛里那种极度的困惑，正在被一种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恐惧与巨大好奇的兴奋光芒所取代。
　　“我们……”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我们是不是……不用去挤高铁回家了？”
　　我看着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那枚在渐亮的天光下，蓝得愈发惊心动魄的“海之泪”。
　　再想起昨天管理员神秘的微笑，发朋友圈时手机那诡异的闪烁，以及刚才那通如同人工智能般精准又荒诞的电话。
　　一个比“系统绑定”更荒诞，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的念头，狠狠击中了我。
　　我的“无痛身亡”和这场“重生”，或许真的不只是结束一段婚姻、换个地方生活那么简单。
　　那场深夜里，与千万个陌生人达成的黑暗共鸣，那瞬间想要彻底消失的强烈愿望，可能真的在某个无法理解的维度，触发了某种奇怪的“补偿”或者……“扭曲现实”的机制？
　　难道，这就是我咬牙切齿想要争取的“独美”人生，附赠的、完全出乎意料的……
　　隐藏彩蛋？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次睁开眼时，我看着莎莎那双混合着害怕与跃跃欲试的眼睛，感觉某种被现实压抑了大半辈子的、近乎顽皮和疯狂的勇气，正在冲破所有理性的桎梏，嘶吼着想要出来。
　　管他是什么。系统漏洞，平行宇宙，还是富豪游戏。
　　这枚戒指，这通电话，这片所谓的“私人海滩”……它们真实地摆在这里。
　　“莎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改行程。”
　　“我们不去挤公交找沙滩看日出了。”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
　　大片的天光和海蓝色汹涌而入，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我脸上可能有些疯狂的弧度。
　　我回过头，对还呆坐在床上的莎莎伸出手。
　　“走。”
　　“妈咪带你去体验一下——”
　　“赶在雷雨前，坐‘咱们自己’的飞机，到底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