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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许愿去死的深夜,我重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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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在许愿去死的深夜,我重生了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我刷到了那个视频。
其实内容很普通,不过是个深夜情感电台的片段剪辑。但评论区里,密密麻麻挤满了同一句话的变体:“希望明天一早能无痛死去”、“立刻马上,现在就行”、“加我一个,真心求”。
我的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三秒,然后心脏——那颗我以为早已麻木、只会规律性泵血的心脏——突然诡异地、重重地胀热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破土而出,带着灼人的温度和尖锐的痛感。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和我共享着同一个黑暗的念头。我那沉在肺腑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痛苦,忽然有了千万个遥远的、无声的回响。
然后,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那瞬间的共鸣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我是被阳光烫醒的。
不是比喻。真的有温热的、带着重量的光,透过一层轻纱,直接铺在我的眼皮上。我皱着眉睁开眼,触目所及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我躺在一张床上——不,这已经不能用“床”来形容。它柔软得像是躺在云端,欧式雕花的床柱撑着浅米色的纱帐,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干燥的清新剂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我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棉质睡裙,面料柔软亲肤,贴着皮肤的触感好得让我心惊。我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腕纤细,皮肤紧致,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这不是我的手——至少,不是我记忆里那双手。那双手应该更粗糙些,指关节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突出,指甲边缘总有细小的毛刺。
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微凉的实木触感从脚心传来,真实得让人心慌。我环顾四周。房间很大,奶白色的墙壁,同色系的衣柜,一张小巧的梳妆台上摆着几样简单的护肤品。落地窗外,能看见城市高远的蓝天和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建筑轮廓。
天堂长这样?还附带返老还童、身材管理服务?
“啊——!”我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声音在过于安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突兀又尖锐。
几乎同时,门外传来急促的“哒哒”声,像是光脚跑步的动静。“砰”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然后被完全推开。
一个顶着乱蓬蓬丸子头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小脸上那双酷似我的眼睛里写满了刚睡醒的困惑和一丝急切:“妈咪?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看着那张脸,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然后又疯狂地奔涌起来。
莎莎。
我的女儿,莎莎。她怎么也在这儿?难道……那场莫名其妙的“无痛死亡”,是什么诡异的“母女套餐”?
“莎莎?”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了?”
莎莎几步走进来,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她的手心温暖干燥。她身上穿着印着卡通猫的睡衣裤.
“我们的新家呀!”她收回手,甚至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妈咪你是不是睡糊涂啦?你和爸爸离婚了,我们上周刚搬进来的呀。你昨天收拾东西累坏了,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还是我把你弄到床上的呢。”
离婚了?!
这三个字像一把陈旧的钥匙,被用力拧动,“咔哒”一声,似乎撬开了我记忆里某块沉重锈死的锁。一股混合着刺痛、茫然,以及……难以置信的解脱感的洪流,猛地窜上心头,撞得我鼻腔发酸。
我真的……做到了?
在那段持续了十几年、抽干了我所有鲜活气力、让我无数次在深夜幻想自己“无痛消失”的半死不活的婚姻里,我终于给自己、也给那段关系,判了死刑?
然后,重获新生?
“什么时候的事?”我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急切地追问每一个细节,“手续办完了?房子呢?东西呢?我们怎么……”我语无伦次,仿佛在求证一个太过美好、以至于不敢置信的梦境。
莎莎却像看一个宿醉未醒或者高烧烧坏了脑子的怪人,翻了一个小小的、极其生动的白眼,配上她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有种奇异的喜剧效果。
“没——空——跟——你——复——盘——啦!”她拖长了音调,每个字都透着十二岁少女特有的、对“糊涂大人”的无奈,“我要迟到了!妈咪,早餐!你的生存本能,麻烦启动一下好不好!”
她像个小指挥官,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这个动作让我心里莫名一软),然后像一阵小旋风,“哒哒哒”地冲回隔壁房间,还“砰”地带上了门。
“早餐”两个字,如同刻入骨髓的程序指令,或者说,是过去十几年婚姻生活里锻造出的条件反射。
我几乎是从那张过于柔软的公主床上弹了起来。身体比混沌的大脑反应更快,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凭着某种模糊的直觉穿过陌生却明亮的走廊,精准地摸进了一个空间。
是厨房。
明亮,整洁。米白色的橱柜,台面空无一物,擦得光可鉴人。我拉开巨大的双开门冰箱——比我记忆中那个总塞满过期食物的旧冰箱大了至少两倍——里面琳琅满目。
鸡蛋、牛奶,包装鲜艳欲滴;新鲜的番茄、生菜、牛油果,在保鲜盒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我从前在超市货架前犹豫再三、最终总是放回去的进口奶酪和火腿片。
这……是什么天堂的储备粮仓吗?还是某种临终关怀的福利?
我的身体已经自动进入流程,仿佛这双手、这个身体还记得“母亲”和“妻子”的角色该如何扮演。平底锅在灶台上加热,黄油块滑进去,瞬间融化,发出愉悦的“滋滋”声,浓郁的奶香弥漫开来。我熟练地磕入鸡蛋,蛋清迅速凝结成白色蕾丝边。
另一边,我给从纸袋里拿出的恰巴塔面包切片,放进多士炉。等待的间隙,我清洗生菜,切开番茄。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像演练过千百遍。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朝客厅方向提高了声音,那语调里还带着多年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惯性:“莎莎!抓紧时间早读十分钟!还有——”我顿了顿,声音自然而然地接上,“——叫你爸爸起来吃饭了!煎蛋要凉了!”
话音刚落,我自己先愣住了。
平底锅里的煎蛋边缘正泛起完美的焦糖色,牛奶在小奶锅里“咕嘟咕嘟”地唱着歌。厨房里弥漫着温暖的食物香气。
但空气却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这两种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莎莎咬着黑色的发圈,正手忙脚乱地往腿上套校服裤子,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她抬起头,又一次投来那种“妈咪你今天是不是芯片错乱需要返厂维修”的混合着关爱与无语的眼神。
她嘴里还叼着发圈,说话有些含糊,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刚醒过来的神经上:“妈妈,”她叹了口气,那口气老成得让我想笑又想哭,“这里。只有你。和我。”
她伸出一根手指,先点点我,又点点自己,最后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圈,把整个明亮的厨房都圈了进去。
“爸爸不在这里。他以后也不会在这里吃早餐了。”她把发圈拿下来,三两下扎好头发,语气变得一本正经,“看来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煎蛋,是一杯超浓美式。或者……我建议你再回去睡个回笼觉,重启一下系统?”
煎蛋在锅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边缘正在变焦。我沉默地关掉火,厨房里瞬间只剩下牛奶将沸未沸的微响。
窗外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泼洒进来,在光洁的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斑,照亮空气中缓缓沉降的、细小的尘埃。没有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没有需要我小心翼翼维护的、毫无交流,冷漠的“家庭和睦”的假象。
只有女儿略带调侃却无比清晰的提醒。
和我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我真的,离婚了。
而我,好像……真的重活了一次。
我转过身,背对着那片过于灿烂的阳光,开始把煎蛋、面包、生菜番茄组装成三明治。我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莎莎风一样卷到餐桌旁,书包“咚”地一声甩在旁边的椅子上。她眼睛盯着我手上快速却又有些笨拙的摆盘动作——滑蛋恰巴塔三明治被她堆叠出一种笨拙的丰盛感,水果切得大小不一,但红红绿绿,色彩鲜艳得惊人。
“哇哦,”她吹了声短短的口哨,戏谑道,“死亡体验营还附赠厨艺激活大师课?这售后服务可以啊。”
我手一抖,差点把刚倒好的牛奶洒出来。
这句话像一根冰凉细巧的针,轻轻挑破了我们之间从醒来后就一直维持着的、那层故作轻松的薄膜。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死”那个字眼,仿佛不提,昨夜手机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灰色许愿,和随之而来的无边黑暗与解脱,就不曾发生。
但她用了这个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孩子气的直白。
我把牛奶杯推到她面前,玻璃杯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在她对面坐下来,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不带着任何“母亲”滤镜地看她。
晨光从她侧后方打过来,给她翘起的、不服帖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低头啃三明治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咀嚼轻轻颤动。
就在昨天——我的“昨天”还顽固地停留在那间卧室。我躺在双人床的边缘,听着隔壁书房传来丈夫(前夫)沉闷的、规律的鼾声,觉得自己像一株被遗忘在暗室角落的植物,正在寂静中慢慢脱水、枯萎、变成标本。
而此刻,我的女儿坐在这里。健康,鲜活,皮肤在晨光里透着年轻的光泽,甚至还有精力揶揄她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妈妈。
“莎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好好说话,“昨晚……妈妈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眼,那双遗传自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超越年龄的了然和某种深藏的担忧。但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又喝了一大口牛奶,喉间发出满足的轻叹。然后,她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谈论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说:“你昨天搬完最后一个纸箱,累得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像昏过去一样。我帮你盖了毯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然后才轻轻地补充道,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你睡着的时候……嘴角是翘着的。好像在笑。”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狠狠揉搓了一下。酸涩的胀痛从心口炸开,直冲眼眶。
“所以,”她拿起餐巾纸,姿态略显刻意地擦了擦嘴角,语气重新变得轻松,甚至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满不在乎,“不管昨天半夜你对着手机许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愿——”
她推开椅子站起来,背上书包,走到玄关处弯腰穿鞋。
“——今天太阳照常升起。”她直起身,拉开崭新的防盗门。门外楼道里的光涌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正在抽条成长的背影。
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异常真实。
“而且,妈妈,”她说,目光扫过这间洒满阳光的小厨房,扫过台面上还没收拾的煎锅和牛奶锅,最后落回我脸上。
“这里的太阳,好像没那么刺眼。”
“也没那么多……灰尘。”
说完,她闪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砰。”
一声轻响之后,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阳光在静静地流淌,尘埃在光柱中缓慢舞蹈。
我站在原地,听着她轻快雀跃的脚步声一级一级跳下楼梯,逐渐减弱,最终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那句“这里的太阳,好像没那么刺眼,也没那么多灰尘”在我空荡荡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碰撞,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大的涟漪,搅动了井底沉寂多年的淤泥。
是的,灰尘。
那栋承载了我们十几年婚姻、也困了我十几年的老房子,连阳光透进去都显得疲惫不堪,总在光束里浮动着一种陈年的、无论如何打扫都无法彻底清除的晦暗颗粒。那是积年的压抑、无声的争吵、枯萎的热情混合而成的尘埃。
卖掉它,几乎是切断过去那根腐坏脐带时,最决绝也最必要的一刀。刀锋落下时带着凛冽的痛感——毕竟,那是我们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有莎莎从 toddler 到少女的成长痕迹,墙壁上有她各个时期的“抽象派”涂鸦;也有我无数个深夜,独自坐在客厅黑暗中,吞咽无声眼泪的角落。
但痛感过后,涌上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令人心悸的……自由。
卖房的钱,一部分变成了这套位于市重点学区、小而明亮公寓的首付,为了莎莎口中“那个操场特别大、图书馆有整整三层楼”的好初中;剩下的,则成了一笔小小的、却沉甸甸的“重生启动基金”,存在一张崭新银行卡里,密码只有我知道。
为了“更好的未来”,我们搬到了这里。这个理由正确、务实,充满了一个母亲该有的远见和筹谋,足以应对所有关心或窥探的目光。
但此刻,站在这一室崭新得有些陌生的阳光里,指尖还残留着黄油的温热油腻,掌心却感受到玻璃杯壁沁人的冰凉。一个无比叛逆、无比诱人、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像热带雨林里见风就长的藤蔓,从心底某个被封印的角落猛地窜出,瞬间缠裹住了我所有循规蹈矩的思维。
凭什么?
凭什么“更好”的未来,就必须是马不停蹄地、规规矩矩地沿着那条画好的格子线往前走?上学,上班,攒钱,竞争,在别人的评价体系里努力拿到一个“合格”或“良好”?
我们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名为“婚姻”的慢性窒息中幸存下来,像两个侥幸爬上岸的溺水者。我们卖掉过去,换来这张看似通往“正轨”的车票。
但,是谁规定,我们必须立刻、马上、一秒不差地、带着感恩戴德的心情,跳上那趟已知目的地、已知沿途风景、甚至已知会有多拥挤多疲惫的列车?
我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睛盯着那扇刚刚被莎莎关上的、棕色的防盗门。
身体又一次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转身,动作快得像离弦的箭,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赤脚冲过微凉的木地板,冲向玄关。手指有些颤抖,却异常有力地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向下用力一拉——
“咔哒。”
门开了。
楼梯转角处,正往下走的莎莎听到声音,诧异地回过头,仰起脸看我。
“莎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点燃了,“今天,我们逃学吧。”
她站在低几级的台阶上,仰着脸,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像是第一次认识我,或者像是看到家里的猫咪突然开口说了人话。
“不是生病,不是有事。”我快步走下几级台阶,抓住她温热的手腕,那掌心还残留着牛奶杯的温热触感。
“就是纯粹地,不想去了。”
我看着她眼底迅速积聚起的惊愕和一丝被点燃的好奇,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卖掉房子,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能更自由、更好地生活吗?”
“那什么是更好的生活?”
我深吸一口气,让那个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我的声带,我的舌尖:
“我觉得,至少应该包括——”
“一场心血来潮的、说走就走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