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如故》怀念清

1、中考惊变，父爱成殇

　　盛夏的风裹挟着聒噪的蝉鸣，漫过青瓦白墙的小镇，黏腻的热浪里翻涌着栀子花香，本该是属于中考落幕的轻松雀跃，却成了陆念深十五年人生里，最晦暗无光的一个夏天。
　　中考最后一门英语的铃声响起时，陆念深握着笔的手还在微微发颤，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答题卡上，字迹潦草，多处留白，和他以往干净工整、落笔笃定的卷面判若两人。前排同学欢呼着交卷，讨论着暑假要去海边还是山里，那些鲜活的声音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进他的耳膜。他缓缓站起身，走出考场的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校门口人头攒动，家长们翘首以盼，唯独没有那个总会笑着朝他挥手，手里拎着他最爱吃的绿豆糕的身影。
　　三天前，也是这样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中考最后一门开考的前一小时，他刚走进考场，就听见校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心底莫名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出去，校门口的马路上一片狼藉，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在护栏上，而被护在身下的，是他的父亲陆明远，还有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学生。他的父亲，那个当了十几年小镇初中班主任，永远把学生放在第一位的男人，那个和母亲青梅竹马，把他宠成掌心宝的男人，在陪学生奔赴考场的路上，为了推开横穿马路的学生，永远留在了那个燥热的午后。
　　陆念深就站在不远处，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耳边是人群的嘈杂，眼前是父亲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那一幕像烙印一样，死死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警察和救护车赶来的时候，他僵在原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母亲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那一幕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后就一直沉默，眼底的光彻底熄灭，小镇上那家开了十几年的小卖部，从此再也没有开过门。
　　那一天，他终究是没能回到考场。后来在老师的劝说下，他强撑着参加了最后一门考试，可脑子里全是父亲温和的笑容，全是马路上那触目惊心的红，笔尖落下，却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写不出来。他曾是镇上的传奇，从小学到初中，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位置，奖状贴满了家里的一面墙，父亲总说，他的念深，将来是要去北京上最好的大学的。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眉眼间全是少年人的张扬，以为前路坦荡，星光璀璨，却从未想过，命运会在顷刻间，给他最沉重的一击。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父亲的葬礼上，校长握着他的手，红着眼眶说，“念深，你爸是个好老师，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辜负他的期望。”陆念深点点头，泪水终于决堤，他跪在父亲的灵前，一遍遍地念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只觉得满心荒芜，前路茫茫。父亲走后，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唯一的收入来源没了，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身体日渐消瘦，看着母亲憔悴的模样，陆念深一夜长大，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溺于悲伤，他要撑起这个家，要替父亲，守护好母亲。
　　中考结束的第二天，陆念深就找到了父亲生前的同事张老师。张老师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褪去稚气的少年，心疼不已，很快就帮他联系了几个低年级的学生，让他趁着暑假补课挣钱，补贴家用。陆念深欣然应允，他底子好，讲课又耐心细致，很快就得到了家长们的认可，每天顶着烈日，穿梭在小镇的街巷里，从清晨忙到傍晚，累到倒头就睡，却也踏实，至少，他能靠自己的双手，为母亲减轻一点负担。
　　闲暇的时候，他会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藤椅上，翻看父亲留下的书籍，大多是课本和教辅资料，还有一本泛黄的《杜甫诗集》，扉页上写着父亲的字迹：“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父亲总说，杜甫的诗里，藏着最真挚的情怀，藏着对生活的热爱，藏着身处逆境却依旧向阳而生的力量。那时候的他，并不太懂诗里的深意，可如今再读，“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写此刻的自己，悲戚却又带着一丝不屈的韧劲。他把那本诗集带在身边，疲惫的时候，就读上几句，仿佛父亲就在身边，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