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那时不懂爱》花里狐狸

3、梧桐絮里的未完成

　　暮春的霖州暖意正浓，风卷着梧桐絮漫天纷飞，像揉碎的雪片，沾在行人的发梢与肩头，轻轻一拂便簌簌落下。傅楠背着简约的帆布包走在去往霖州电力公司的路上，米白色的真丝衬衫衬得她皮肤愈发白净通透，齐耳短发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发尾的弧度柔和，她抬手轻轻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纤细，眼神里带着清晨独有的澄澈温柔。

　　这条路她走了快半年，从初春走到暮春，路边的梧桐树从抽芽到枝繁叶茂，早就成了熟稔的光景。晨间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帆布鞋上，步子轻快却稳，一如她处女座的性子，连走路的节奏都透着几分规整的妥帖。她习惯性地观察着周遭，保洁阿姨在清扫路边的落叶，早餐铺前飘着豆浆油条的香气，上班族步履匆匆，一切都和往常别无二致，可傅楠的心里，却藏着一团散不去的迷雾。

　　视线不经意往前扫去，她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半秒。不远处那个清瘦的背影，不是路明是谁？浅蓝色的工装外套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背影显得愈发单薄，他低着头，步子迈得又急又沉，双手插在裤兜里，脊背微微佝偻着，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傅楠下意识地想抬脚追上去，平日里同批入职的伙伴中，他俩最熟，他们一起熬过入职培训的枯燥，一起在食堂抢过刚出锅的糖醋排骨，一起对着复杂的电气图纸皱过眉，从前路上遇见，总会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聊聊工作上的难题，或是吐槽两句食堂的新菜式。

　　可这几天，一切都变了。自从上周五那个晚风微凉的夜晚，路明在城南河畔对她说出那样的告白，又紧接着低声说“我可能给不了你幸福”之后，他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刻意躲着她。傅楠的指尖微微蜷缩，心里的不解如同藤蔓般疯长。

　　这几天，傅楠总能在不经意间撞见路明，可他每次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就会立刻转身避开，或是低头快步走开，那双原本就不敢与人对视的眼睛，如今更是连一丝余光都不敢落在她身上。傅楠不明白，既然鼓起勇气告白了，为何又要这样退缩？为何告白的话语刚落，紧跟着的就是道歉与逃避？她想找他问清楚，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这份突如其来的告白，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搅得她心绪不宁，却连涟漪都还没散开，就没了下文。

　　“嗨，小傅，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傅楠的肩膀，语气亲切随和，打断了她翻涌的思绪。傅楠转头望去，眉眼间的茫然渐渐褪去，换上了温和的笑意，是医务室的张姐。张姐约莫四十岁，性子爽朗热心，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很是亲切。傅楠的培训中心办公室就在医务室楼上，这两天许是巧合，吃饭时总能在食堂碰到张姐，工作间隙下楼打水，也常会和在门口透气的张姐聊上两句，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

　　“张姐，早。”傅楠的声音温柔，带着几分刚回过神的轻软，眼神里的纯净让张姐忍不住心生亲近。“这是在想工作上的事？看你这一路低着头，脚步都慢了。”张姐笑着打趣，目光扫过前方不远处匆匆走远的背影，没再多问，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快走吧，再晚要赶不上打卡了，上班时间可不许走神咯。”

　　傅楠点点头，目光又下意识地往路明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仰头看向张姐，眼底带着几分恳切，轻声问道：“张姐，中午的时候，我能跟你一起吃饭吗？想跟你说点事。”张姐闻言，立刻爽快应下：“当然行啊，食堂人多吵得慌，你到时候打了饭直接来医务室休息室，那儿安静，正好我中午也没别的事。”傅楠心里一暖，连日来的憋闷似乎消散了些许，笑着说了声“谢谢张姐”，两人并肩往公司走去，梧桐絮落在两人肩头，又被风轻轻吹走。

　　上午的工作依旧忙碌，霖州电力公司的技术部向来是核心枢纽，图纸校对、数据核算、设备参数核查，每一项工作都容不得半点差错，这恰好契合傅楠处女座追求极致、严谨细致的性子。这周开始，傅楠就被安排帮忙技术部校对图纸，虽然她仍然在培训期间，在培训中心上班。

　　她坐在办公桌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目光专注地落在电脑屏幕上，可偶尔走神的瞬间，路明那天晚上在河边的模样、那句矛盾的告白，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偷偷抬眼望向同批入职的同伴，路明的位置空着，想来是出去跑外勤了，心底那份不解又添了几分。她能感觉到路明的真诚，告白时的局促与紧张做不了假，可那句“配不上你”“对不起你”，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挨到午休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傅楠挑了两个自己爱吃的菜——清炒时蔬和香煎鱼块，又打了一小碗杂粮饭，端着餐盒避开拥挤的人群，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医务室的大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诊疗室空无一人，休息室的门敞着，张姐正坐在里面收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她自己的餐盒。

　　“张姐，我来了。”傅楠轻声开口，将餐盒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了张姐对面的椅子上。张姐抬眼笑了笑：“快吃吧，菜还热着呢，有什么事慢慢说，不急。”傅楠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米饭，心里的话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茫然，将前两天的事情缓缓道来，从路明忽然约她去看最新上映的文艺片说起——那天路明约她的时候，声音比往常更加腼腆，头埋得很低，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说“听说那部片子你可能会喜欢，想请你去看”，她想着都是同事，便答应了。看完电影出来，夜色已经深了，路明提议去河边走一走，她贪恋夜晚的静谧，便跟着他往城南河的方向去。

　　傅楠细细回忆着河边的每一个细节：青石板路的微凉，垂柳枝条的轻拂，河面倒映的灯火，还有路明一路的沉默与紧绷。她说到自己转头分享电影感受时，路明慌乱躲闪的眼神；说到他停下脚步时，攥得发白的指节；说到那句带着颤抖的告白，和紧接着充满自我否定的道歉和自己独自回到家后的茫然。“张姐，”傅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指尖轻轻摩挲着餐盒的边缘，“他告白之后，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那么说了，这几天一直躲着我。我实在想不通，他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我，还要躲着我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的无措，有对路明前后矛盾行为的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怅然。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初恋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仓促又潦草，连一个明确的开始都没有，更谈不上结束，就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醒来之后，只剩下满心的茫然。尤其是想起那个河边的夜晚，静谧的氛围与路明激烈的情绪反差，更让她心里堵得慌，仿佛有什么东西没说透，却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张姐放下筷子，认真地听着，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等傅楠说完，她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小傅啊，你这孩子心思纯，可能没往别的地方想。你说说，路明这孩子，平时在公司里是什么样子的？”傅楠想了想，轻声答道：“他挺踏实的，工作很认真，就是性格太腼腆了，不爱说话，也不太自信，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开会的时候从来不敢主动发言，总是低着头，别人问他意见，他也只是小声说几句。有时候一起去食堂吃饭，他都只挑最便宜的菜，从来没见过他穿名牌的衣服。”

　　张姐点点头，语气温和地分析道：“你看啊，依我看，路明这孩子，大概率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想想，你是南大毕业的高材生，性格开朗，长得白净秀气，穿衣服又有品味，待人接物都落落大方，在公司里不管是领导还是同事，都喜欢你；反观路明，他性子腼腆，本身就不自信，说不定家境也普通，甚至有些困难，工作上暂时也没什么突出的成绩，在他心里，你就像发光的星星，而他觉得自己只是角落里的尘埃，怎么配得上你呢？”

　　“他约你看电影，鼓起勇气告白，肯定是喜欢你喜欢到不行，才敢迈出这一步。可告白之后，理智又占了上风，他想到自己的条件，想到给不了你优渥的生活，想到可能会耽误你的未来，心里的自卑就压过了喜欢，所以才会立刻道歉，还躲着你。”张姐顿了顿，看着傅楠茫然的眼神，补充道，“他不是不爱，是太爱了，又太自卑了，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只能用逃避的方式来“成全”你，也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张姐的话像一缕清风，吹散了傅楠心头的迷雾。她怔怔地听着，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路明平日里的模样：他总是只学生服，穿工装，说话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做事总是小心翼翼，遇到难题时会下意识地退缩，开会时永远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像是生怕被人注意到。还有那天晚上，他告白时颤抖的肩膀，道歉时哽咽的声音，落荒而逃时踉跄的脚步，原来都是他内心自卑与挣扎的写照。

　　这些日子压在心底的结，忽然就解开了。她终于明白，路明的告白不是一时兴起，他的道歉也不是敷衍，而是源于深深的自我否定与自卑。他喜欢她，这份喜欢是真的，真到愿意鼓起毕生勇气说出心意；但他的自卑也是真的，真到连多等一秒她的回应都不敢，只能用逃避来结束这场短暂的悸动。他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怕自己的平庸耽误了她的优秀，所以才选择用这样仓促又决绝的方式，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

　　傅楠低下头，扒拉着餐盒里渐渐冷却的饭菜，心里五味杂陈。她对路明没有男女之情，这份突如其来的告白，对她而言更多的是无措与困惑，可如今心结解开，心里却生出了浓重的怅然。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被人告白，算得上是她名义上的初恋，可这份初恋，连一个正式的开始都没有，连一句明确的回应都不曾有，就这样被路明的自卑与怯懦草草收尾，像一首没来得及谱完曲的歌，徒留满目的遗憾与困惑。

　　张姐看着她低落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安慰：“小傅啊，别想太多了，路明这孩子也是太拧巴，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他迈不过自己的坎，你也别为难自己。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自己心里的结没打开，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这么好，以后肯定能遇到真正懂得珍惜你、也有勇气和你并肩同行的人。”傅楠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茫然，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张姐。”

　　休息室里很安静，窗外的梧桐絮依旧在纷飞，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餐盒上，泛着淡淡的光。她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办公楼正面上方，“霖州电力集团”几个大字格外醒目，忽然想起了安排她校对图纸技术科的师傅周砚。周砚也是南大毕业，是公司里公认的技术骨干，他沉稳、专业、自信，做事严谨却不刻板，看向她时眼神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这几天里对她的偏爱更是藏不住，会在她遇到不懂问题时耐心讲解到下班之后，会在这次他们部门聚餐时叫上她，替她挡掉不想喝的酒。若是师傅，定然不会这般怯懦吧？他会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的心意，也会有足够的自信给对方幸福。

　　想起师傅这几天的点滴照顾，想起他儒雅文静的模样，想起他戴着眼镜专注工作的侧脸，傅楠的心底，忽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春日里的暖阳，悄悄冲淡了些许怅然。或许，真正适合她的，正是像师傅这样沉稳而坚定的人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傅楠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地吃饭，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的阴霾，似乎也散去了一角。

　　河边的风还在吹，梧桐絮还在飞，那段未完成的初恋已成过往，但傅楠知道，生活还在继续，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