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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验证·惊变 ...

  •   萧执返回琼华殿侧廊入口时,阴影中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细微颔首动作,无声地传递了信息。

      陷阱,确实存在。东南第七盏宫灯下的石座缝隙里,被巧妙地塞入了一抹翠色——正是高贵妃那对翡翠镯子中的一只。附近还有两个看似洒扫、实则眼神不住瞟向回廊方向的粗使太监,显然是盯梢的眼线。

      萧执面色如常,步履从容地踏入殿内喧嚣的光影之中,仿佛只是出去透了透气。唯有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捻动了一下袖中那枚冰凉的金箔边缘。

      情报,精准无误。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发现陷阱本身更甚。那个像影子一样出现又消失的七公主,不仅知道这场针对他的构陷,连细节都了如指掌。她是如何得知?目的是什么?示好?利用?还是更复杂的圈套?

      无数疑问盘旋,但眼下最紧要的,是破局。

      直接避开陷阱是最简单的,但那样做,既浪费了这份精准情报可能带来的额外价值,也无法给幕后那只伸来的手一个像样的“回礼”。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确认,这位七公主给他的“刀”,除了预警,是否还能以更巧妙的方式挥出去。

      萧执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殿内。慕容晅正与柳文渊推杯换盏,笑得志得意满。高贵妃端坐于皇后下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有的骄矜。而与高贵妃素来不睦的兰嫔,此刻正因座位稍远、果盘不够新鲜而面带薄愠,低声对身旁宫女抱怨着什么。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已然成形。

      他借着敬酒的机会,不动声色地靠近一位与兰嫔母家有些来往的中层官员,以恰到好处的音量,仿佛闲聊般提及:“方才出去透气,仿佛瞧见兰嫔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往东南回廊那边去了,步履匆匆,不知是否娘娘有何吩咐?”

      话说完,他便淡然走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那官员微微一愣,下意识朝兰嫔席上看去,果然不见那掌事宫女。他虽不解萧执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想到兰嫔与高贵妃的龃龉,以及贵妃镯子近日赏给五公主的传闻,心中莫名一动,总觉得似乎该卖兰嫔一个人情,或是看个热闹。

      不久后,那官员寻了个由头离席。他没有去东南回廊,而是径直找到了兰嫔另一个心腹,将萧执的话无意中转述了。

      兰嫔本就在气头上,闻言疑窦顿生。她的掌事宫女明明就在身边,何时去过东南回廊?可萧执一个质子,无缘无故编造这个作甚?莫非是高贵妃那边又想耍什么花样,故意放风?

      疑心一起,便再难压下。兰嫔使了个眼色,命另一个可靠的小太监悄悄去东南回廊探看。

      这一切,都在宴会喧嚣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进行。

      萧执安然坐回自己的席位,端起微凉的酒杯,浅啜一口。靛青的衣袍在璀璨灯下沉静如夜,面上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温和模样。

      慕容昭坐在大殿另一端的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见萧执安然返回,看见他与某位官员短暂的交谈,看见兰嫔席上细微的骚动和随后悄然离席的小太监。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信了。而且,正在用他的方式处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宴会的氛围越发酣热。

      突然,一阵突兀的、压抑的惊呼和骚动从殿外东南方向隐约传来,很快又被殿内乐声掩盖。但紧接着,一名宫女面色惨白、慌慌张张地奔入殿内,直扑兰嫔席前,附耳急急说了几句。

      兰嫔的脸色瞬间变了,先是惊愕,随即涌上狂怒,霍然起身,目光如刀般射向高贵妃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连礼仪都顾不上了,尖声脱口道:“好手段!竟将那般污秽东西塞到那种地方,是想诬陷谁?!”

      这一声并不算太高,但在丝竹暂歇的间隙,足以让附近好几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过去,惊疑、好奇、探究。

      高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怔,随即勃然变色:“兰嫔!你胡言乱语什么?休要在此撒泼!”

      兰嫔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罢休,当下便要与她对质,将在东南回廊石缝发现男子贴身玉佩、旁有碎银及可疑绢帕之事嚷出来。她虽未直言那玉佩是谁的,但那愤恨的目光和含沙射影的言辞,直指高贵妃欲用下作手段构陷她清誉。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妃嫔争吵,宫女太监惶惶不安,邻近的官员命妇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骤起。原本的奢华盛宴,顷刻间被这桩突如其来的、涉及后宫阴私的丑闻蒙上了一层尴尬而诡异的阴影。

      慕容晅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殿外,又狠狠瞪向自己席边一个心腹太监。那太监早已面无人色,缩着脖子不敢抬头——他们布置的明明是贵妃的镯子,怎么会变成兰嫔口中的男子玉佩和那些污秽东西?东西呢?眼线呢?

      萧执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周遭的混乱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微微垂眸,专注地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唇角那抹温润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坐在远处阴影里的慕容昭,清晰地捕捉到了他抬眼望向兰嫔与高贵妃争执处时,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了然。

      很快,帝后被惊动。皇帝慕容弘毅的脸色沉了下来,皇后苏氏连忙起身呵斥,命人将兰嫔与高贵妃暂且带开,又厉声吩咐彻底清查。宴会的气氛急转直下,虽然丝竹声很快重新响起,试图粉饰太平,但那股暗流涌动的诡异与窥探欲,却再也压不住了。

      慕容昭低下头,掩去眸中神色。计划的第一步,成了。萧执不仅避开了陷阱,还反过来将祸水引向了别处,且手段干净利落,未留丝毫与他相关的痕迹。这份心机和能力,果然如先知所示。

      她感到一道目光似乎极轻地从自己这个方向掠过,抬起眼时,只见萧执正侧首与邻座一位老臣颔首致意,神情自然。

      是错觉么?

      宴会在一种略显仓促和怪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帝后率先起驾,众人恭送,随后也各自散去。

      慕容昭随着人流默默退出琼华殿,夜风卷着残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却了她微烫的脸颊。身后殿内明亮的灯火渐渐远离,前方是深宫曲折幽暗的路径。她知道,经此一事,慕容晅必会疑神疑鬼,柳文渊或许也会重新审视她这个未婚妻,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皇帝慕容弘毅卸去了宴会冠服,只着一身常袍,靠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闭目养神。大太监曹无妄垂手侍立在侧,屏息凝神。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宴上,倒是热闹。”

      曹无妄腰弯得更低了些:“是,兰嫔娘娘与贵妃娘娘有些误会,底下人已经去查了。”

      “误会?”皇帝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那个南煜质子,今夜倒是安分。”

      曹无妄谨慎回道:“萧质子一直安坐席上,举止得体,未曾逾越。”

      “是么。”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扳指温润剔透,在他指间缓缓转动,“朕听说,他离席醒酒去了东南回廊?巧了,兰嫔的人,也在那时凑巧去了同一处。”

      曹无妄心头一凛,头垂得更低:“奴才未曾留意如此细节。”

      皇帝没再追问,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得如同闲聊:“那个沈氏的女儿,老七,今日似乎也去了宴上?”

      曹无妄立刻答道:“回陛下,七公主殿下确实出席了,坐在右后侧柱旁。”

      “哦?”皇帝的目光从烛火上移开,落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平淡,“她以往不是总称病不来么?今日倒是稀奇。朕记得,她生母去后,她便一直有些畏缩不前。今夜看来,似乎安静得有些不同。”

      曹无妄斟酌着词句:“七公主殿下或许是大病初愈,气力不济,故而寡言。”

      慕容弘毅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但那句看似随意的评价,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曹无妄心中,也在某些无形的罗网之上,荡开了第一圈微澜。

      夜还很长。深宫之中,许多眼睛,已经悄然调整了注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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