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星途》夏荔枝枝

5、第 5 章

　　程希言捏紧了手中的合同纸张，将那杯被冷落的梨汁和心底翻涌的失落一同强行压下。他正准备重新拾起公事公办的腔调，将话题引回正轨。

　　就在这时，魏浚却突然动了。

　　他握住了那只蓝色的保温杯。他缓缓旋开杯盖，浅酌一口，温润清甜的熟悉滋味瞬间在口腔漫开。。。

　　是梨汁，程希言总会为他准备的味道。他停顿了一瞬，像是无法抗拒这份熟悉的慰藉，仰头喝掉了大半杯。

　　程希言紧绷的肩膀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嘴角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但这丝波动很快便被他的专业所取代，他迅速收敛心神，眼神也变了，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柔软从未存在过。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请你来SGE，”程希言开口，声音平稳地听不出任何的波澜，“可能会引起你的反感。但也是出于对你的一种保护。我不希望外界因此对你产生更多不必要的揣测和过度解读。”

　　魏浚闻言，眼中疑虑更深。他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程希言。

　　程希言迎着他的目光：“我正式自我介绍一次，SGE娱乐余庆尧的特别助理。这次邀请，是想与你商讨。。。”

　　魏浚在听到‘余庆尧的的助理’这几个字时，原本因那口梨汁而略微缓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皱着眉。后面程希言再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助理’这两个字，在这个圈子里，往往伴随着太多暧昧不清的想象。

　　是仅仅处理公务，还是连私生活也一并照料？当年程希言突然退出娱乐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SGE，成了余庆尧的特别助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自愿，还是。。。某种不得已的交易？

　　魏浚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程希言身上，想找出任何能佐证他可怕猜想的痕迹。

　　然而，程希言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神态无懈可击。

　　最终，魏浚的目光定格在房间右上角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监控探头上，所有的质问都被强行堵回了喉咙深处。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再次死死压住。

　　“。。。我们希望能与你签订一份为期六年的影视合约。在此期间，SGE将倾尽资源，为你提供最顶级的剧本作为参考，甚至可以依据你的个人特质和表演风格，量身定制项目。我们承诺，每年至少保证一部达到参展级别的重点作品。。。” 程希言还在继续他的游说。

　　“程希言。” 魏浚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魏浚紧紧盯着程希言的眼睛：“你当年，为什么退圈？”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敏感，却直指核心的切入点。

　　程希言身子一僵。他看着魏浚，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仅仅是一瞬，便被更深的坚毅所取代。

　　他垂下眼睫，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声音干涩地开口，同时将手中的合同又往魏浚面前推了推：“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再提。我们还是先谈谈眼前的合约吧。”

　　“合约？” 魏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冷笑一声。他向后靠进椅背，翘起二郎腿，双臂交叠在胸前，一种充满防御和疏离感的姿态，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合同，眼神里满是讥诮。“如果今天找我来，只是为了谈这份合约，那我认为，我们确实没什么可谈的了！”

　　“你在业内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SGE娱乐掌握的资源和宣传渠道意味着什么。与我们合作，对你的演艺事业只会有好处。”

　　“哦？”魏浚冷笑，反唇相讥，“SGE是觉得我缺资源了，还是缺曝光了？和你们签这种长约，把自己捆死在一条船上，还要感恩戴德地替你们数钱？”

　　程希言一时语塞。魏浚的话一针见血，戳破了所有华丽的包装。

　　这份合约的本质就是资源互换与深度捆绑，不管怎样都意味着魏浚将失去相当一部分自主权，收益也需要与公司分成。

　　他无法反驳，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尝试说服：“我们提供的是六年的稳定保障和顶级资源倾斜。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有多快，你比我更清楚。谁能保证未来六年，你的资源始终充裕，人气长久不衰？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什么。”

　　“是啊，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什么。”魏浚重复着他的话，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人气？资源？这几年，事业上我想做的都做了，该拿的成绩也拿了。就算明天开始没人找我拍戏，粉丝全都走光，我也都不在意。”

　　他顿住，目光再次落在程希言脸上，那双眼眸深处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除了。。。”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已经空了一半的蓝色保温杯杯壁。然后，他端起杯子，将里面剩余的梨汁一饮而尽。放下空杯：“感谢SGE的邀请。”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希言，声音恢复了冰冷的疏离：“我想，我该回去了。”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门口。

　　“我让阿得送你。”程希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几乎是抢在魏浚之前，打开门，按亮了专属电梯的下行键。

　　将魏浚送入电梯后，程希言给在停车场等候的唐得发了个信息。

　　他看着数字一层一层地向下跳动，程希言的心也在往下沉。他僵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跟着下到停车场。

　　纠结了许久，他只是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复杂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程希言刚在办公椅上坐下，甚至没来得及整理纷乱的思绪，办公室的门就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没等他回应，余庆尧便推门而入。缓步走到程希言对面坐下：“看来，你这次谈判失败了。”余庆尧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眼睛一直盯着程希言。

　　VIP 接待室里的情况，余庆尧通过监控全程都看在眼里。

　　程希言在余庆尧推门的那一刻，他已经迅速收起了脸上的失落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自信和淡淡的疏离感。迎上余庆尧的目光：“余总，如果魏浚是那种一次谈判就能轻易拿下的人，我想也不需要我去谈了吧？”

　　“有自信是好事。”余庆尧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我希望他能尽快签下来，最好是在他确定下一部戏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他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成为公司的人，那将来成为对手，会非常让人头疼。”

　　“余总，魏浚虽然背景简单，但他如今在业内的地位和实力，那些肮脏的手段，很难在他身上奏效。”程希言客观地说道。

　　余庆尧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程啊，你还是太年轻。他背后，肯定有人。只是藏得深罢了。好好调查一下，知己知彼，才能让你的下一次谈判更有把握，不是吗？”

　　“好的，余总，我明白了。”程希言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情绪，点头应下。

　　“行了，你忙你的，这件事，我希望尽快看到进展。”余庆尧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程希言将余庆尧送到门口，刚要将门关上，一只手臂却突然从门缝中伸了进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来人动作灵活地侧身挤进，还不忘顺手将程希言往旁边推了推，然后反手锁上了门。

　　“我说你。。。他刚走你就挤进来，怕他看不出？”这一套丝滑动作，程希言不用看也知道，来人肯定是秦贺。

　　“不怕，他没看到我。”秦贺理直气壮地回答，几步走到程希言的办公桌后，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程希言的位置上。

　　“看见他进来，我担心你。怎么样，谈判碰钉子了吧？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需要本少爷帮忙吗？” 他歪着头，自然微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一脸快和我说说的表情。

　　“今天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间接待室？”程希言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上了百叶窗，室内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该在的都在呗。”秦贺撇撇嘴说道，“特别是王宣那个家伙，就会落井下石，一副等着看你笑话的德行。”

　　程希言冷哼一声，他并未在意这个人。王宣是那种遇事只会咋呼，实际能力却一般般的人。网络宣传那一摊，实际风向大多还是由秦贺把控着。

　　“刚刚他的话倒是点醒我了，”程希言转过身，看向秦贺，“你帮我查查，魏浚背后是不是一直有人在帮他。”

　　“嗯？”秦贺挑起眉，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诧异，“你还需要查这个？” 在他认知里，程希言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魏浚才对。就算真要查，以程希言现在的手段，也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何必绕个圈子来找他？

　　“别问那么多。悄悄地查，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查他。”程希言现在没有心情和秦贺拉扯，或者说他此刻的心情糟糕透顶。

　　“公查？私查？”秦贺用他那满脸的八卦凑近他。

　　“收起你那点好奇心。”程希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查就算了。”

　　“查查查！我帮你查还不行吗？”秦贺见他真有些恼了，立刻见好就收。

　　程希言没再说什么，在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盒瑞士卷，那是早上秦贺顺路给他带来的。本想带给魏浚，最终却没能送出手。

　　他将盒子放在秦贺面前，然后用眼神示意他离开自己的椅子。

　　秦贺立刻心领神会，抱起那盒瑞士卷，不仅麻利地让出了位置，还非常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程希言坐回自己的位置，深吸一口气，他打开电脑和文件夹，翻阅起所有关于魏浚的公开资料和内部评估报告。

　　他看着魏浚履历上的每一个时间节点，当看到其中将近一年的空白期时，他的手指顿住了。那一年，魏浚几乎没有接任何工作，没有进组，没有商务，没有综艺，甚至连社交媒体都没有营业。

　　程希言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一年，是自己退圈后不久，那时发生了什么？是像他当年一样，遇到了不得不回避的麻烦？还是。。。在这段时间里，魏浚认识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人？

　　四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程希言虽然凭借SGE的平台，能够掌握大部分艺人明面上的动向，但这些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信息。关于魏浚的私交、他的真实生活、他隐藏的背景，对程希言来说，仍然有很多不知情的。

　　程希言烦躁地合上所有文件，关掉电脑。搭电梯下了停车场，他原本打算自己开车离开，却看到唐得已经将车停在了电梯出口不远处。

　　程希言一愣，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道：“怎么没送他回去？”

　　“他拒绝了我，自己走了。”唐得握着方向盘，无奈地耸耸肩。

　　“他就这样自己走了？”程希言下意识地蹙眉，“万一被认出来，引起骚动怎么办？粉丝围堵了怎么办？”

　　“那我可管不着。”唐得语气轻松，完全并不在意。

　　程希言看了唐得一眼，忽然想到什么，嘲笑着道：“大概是他根本没认出你吧？早就让你注意点形象管理，偏不听。该不会在送他来公司的时候，他就没认出你是谁吧？”

　　“啊！”唐得被他一语点醒，拍了下方向盘，“好像。。。。还真是！” 唐得这才反应过来，魏浚上车后就一直警惕，加上自己也没主动表明身份。还以为他能认出，看来是想多了，毕竟四年时间没见。

　　可唐得并不在意魏浚是否认出自己，也不在意程希言因为这件事嘲笑他，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去哪儿？”

　　程希言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椅背上。车内弥漫着清冽微甜的无花果香氛，混合着淡淡的沉稳雪松尾调，这样的气息才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舒缓疲惫的身心。

　　“说真的，阿得，”程希言的声音很轻，有种迷茫又有种怅然，像是在对唐得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见还好。一旦见了，就像在心里生了根，怎么也挥不去了。”

　　唐得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脸：“你想见他？”

　　“还真挺想的。”程希言直言道。

　　“这就带你去！”唐得现在虽然名义上是程希言的司机，但他早年积累的人脉和渠道仍在，打听一些不对外公开的行程并非难事。魏浚的工作室注册地在本市，但他每次回来，似乎都习惯住在固定几家的高端酒店。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名为秋奇的酒店停车场。他对程希言说：“我让人安排一下，你就在车里等我消息。”

　　程希言点了点头。

　　程希言靠在座椅里，内心充满了矛盾与忐忑。他想见到魏浚，但他又害怕，不知道真的见到了，该说些什么。。。

　　车内的无花果香气仿佛成了唯一的慰藉。这熟悉的味道，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当年的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