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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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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声明,她真不是故意的。
昨天她去医院给伤口换完药,出来之后去了附近的湿地公园散心。
当时天黑,周遭安静。
一进去,干燥的空气立刻被植被草木和晚间露水的潮湿气代替。
深吸了一口,挺好闻。
往前走几步就是个湖,走近了才发现,湖边的水泥石台上有根鱼竿,不知道谁放的。
她低头看了两秒,又抬头看了一圈四周,发现身后就只有一个公共卫生间。
将鱼竿捡起来,拿在手里打量了会儿,然后又看面前的水塘,表情半信半疑。
真的有鱼么?
水塘外部被花岗岩砌了一圈,阳光晒了一天,现在还热乎,向倪直接席地而坐。
鱼竿拿在手里晃了晃,理开团卷在一起的纤细的鱼线,底部的银色小鱼勾在洁净的月色下泛着光。
没有鱼饵,甚至都不知道这塘里到底有没有鱼。
算了,放一边吧,估计是有人落下忘拿了。
这么想着,她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压在唇上。
打火机一点,不出几秒,缭绕烟气就与眼前的月光相融相散。
素净的脸上,睫毛在眼睑洒下一层薄影。
夜色浓深,风吹云低,莓酒色的长发在颊畔飘动,遮住了颌角雪白的纱布。
这发色挑人,但她驾驭的极好,五官够大够立体,皮肤够白够细腻,鲜艳张扬的发色放在她脸上不俗气,反倒多了别样的颓感。
向倪手臂搁在膝盖上,看细小的飞虫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绕飞。
手机静音了,但屏幕一点不安静,消息接二连三的跳出来。
终究还是被扰乱了心。
拿起来,屏幕光照在脸上。也正是这一瞬亮的功夫,余光成功捕捉到了身后意想不到的景象——
身后不远处的长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个男人。
跟她一样,穿了一身黑,悄无声音往那一坐,几乎与夜色相融,而且还带着鸭舌帽。
夜色打在他侧脸,眉睫掩在发茬的阴翳里,独留一双眼眸漆亮,正不动声色的看她。
手里也夹着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燃着。
当时脑子一顿,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陌生的环境下如此毫无防备。
后知后觉的危机意识,一股身处青纱帐的荒凉感瞬间涌上心头。
赶紧站起来,结果一个没注意,不小心踢到了刚才随手一放的鱼竿,眼睁睁看着那竿滑进水塘,还溅起不小的水花。
啪,指间的烟也不小心掉了。
她的慌乱肉眼可见,反观间接造成这一切的男人,纹丝未动。
夏夜深露,明灭烟火。
潮湿与干燥。
气息和灵魂在零星碎落的水光里无声碰撞,像磁铁的两极,一时分不清究竟相吸还是相斥。
但无论如何,对于这个深夜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陌生异性,向倪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
身体行动更是先于脑子,“走”的指令发出之前,她人已经从那陌生男人身前迈过去了。
步子从未有过的快,心跳也是。
好在走出一段路,身后只有安静的风声。
直到公园门口才回头,
看着长椅上始终未动的男人,向倪总算恢复了点安全感。
以为是自己精神敏感想多了。
然而下一秒,匡弋站起来了!
不光站起来,还走到了水塘边上。
就停在她刚才待的位置。
晃动的湖水,瘦高落拓的背影,在夜色里竟然有些凄凉。
向倪皱了下眉,
这是……要干什么?
自杀?
这水塘的深度也淹不死人吧?
正脑补着,下一秒,就见原本背对着她的肩忽然转了个角度。
隔着并不近的距离,隔着夏夜月色和寥落灯火。
静静看着她。
纵使脸和表情都不清晰,但向倪十分确定,这人不太对劲。
这个想法产生的下一秒,匡弋再次有了行动。
这次是和她一样,朝公园外面走,出来了。
确定他不是寻死。
向倪这才收回视线继续走自己的路,但依旧没放松警惕。
风吹的急了些,空气里的尘土和潮湿气更重。
抬头,月光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团乌云。
不出几分钟,头顶就开始闪雷。数不清第几次狂风扑面吹来的时候,雨彻底下起来了
卫衣连帽在头上遮着,向倪脚步开始变快。而身后,零落的雨水里夹杂着一丝陌生的烟味,如影随形。
回头,发现刚刚偶遇的男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是的,一直跟着。
不远也不近,隔着七八米的距离。
接二连三的掉以轻心,像无声的警示。
向倪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几乎是带着厌烦与警告的盯了眼对方。
余光里的最后一幕,是匡弋双手抄兜,一言不发走在深晦的雨夜的画面。
鸭舌帽帽檐的暗影打在鼻梁,任由晦明的雨水擦过脸颊。
就这么跟着,跟进了小区,眼见她进了单元楼,踏上了楼梯,对方的身影依旧不远不近的在身后。
不是——
什么情况?
这让她想起之前跟过的一则新闻——
【独居女人深夜下班路上遭陌生男人尾随入室,危急关头奋力抵抗反激怒对方,腹部连中七刀,不幸……】
受害者重伤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画面至今还在她脑海中留存。
情绪开始焦灼。
要不要报警?
魂不守舍,纠结又惶恐。到二楼时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踩空,狼狈一跌,摔在了楼梯上。
手心和膝盖当即传开一阵生硬粗粝的刺痛,但向倪第一反应不是管自己,而是满眼惊惶的望向身后——
果然。
跟着她的脚步声停了。
匡弋在她下方一层的楼梯,抬头,隔着扶手围栏还有楼梯折转之间斜角的空隙,正看着她。
轰——
一道闪电声劈裂。
阴紫色的亮光透过狭小的通风窗,骤然一亮,在他侧脸和鼻梁处割出一道没有血色的冷光,竟然有种撒旦降临的恐怖感。
那一刻,脑海中迸出一句话——
【当你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匡弋继续往上走,现在想想,估计他那会是想帮忙的。
但是当时她太害怕了,见他走近,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尖叫着脱口而出——
“你别过来!”
她太害怕了,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说出的话其实半点威胁力都没有,全是惊惶的哽咽。
与其说是试图用高音来吓退对饭,不如说是求饶。态度和台词强硬,表情却很怂,组合在一起,还挺割裂的。
但没想到的是竟然起了效果。
匡弋真就停住脚步。
甚至配合着她“叫停”的指令,将双手上举,作出了一副“投降”的手势。
真没再往前一步。
这倒出乎意料。
但向倪没工夫思考这些,挣扎着爬起来。
然而下一秒,一道亮白的光从身后照过来,划破眼前黑洞一样的楼梯,照亮了眼前的路。
向倪一愣,不可置信的回头。
只见匡弋还保持着“双手投降”的姿势停在原地的姿势,但手机的手电筒却是亮着的。
耳边雷声涌动,雨冽朦胧,手电的光照亮楼梯,一路延伸到脚下。
他的脸隐没在手电光的耀白的逆影里,依旧不清晰,雨夜和闪电没停,只有照在身下的那束光清晰熠熠。
什么意思?
她当时不觉得他是好心给她照明,而是觉得,这是他追杀猎物的信号。
*
“哈哈哈哈,所以你就把你邻居当成跟踪狂,然后报警了?”
钱嘉萌没忍住,笑的幸灾乐祸。
“我不是故意的。”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向倪一想到昨晚那个乌龙,都快呕死了。
钱嘉萌仔细看了眼匡弋的方向:“啧啧,怪不得你要报警呢,长这么帅,换我我也报警。”
“……”
向倪回想了民警来了之后,两人对峙的场景……
当时雨差不多停了,匡弋站在楼道里,鸭舌帽压不住一双浓眉厉目,很上镜的下巴和唇。身上有被雨打湿的冷烟草气,盯着人时,眸色漆亮,像上膛的冷兵器。
见她开门出来,立刻就知道是她报的警。
视线往她这撂了一秒就收回,扭头跟两位民警解释,语调带着游刃有余的懒:
“警察叔叔,我住这儿的。”
“你不是。”
向倪迎着民警审视的目光陈述事实:“对面住户三天前搬走的,现在这里——”
“你也说了,已经搬走了。”
换言之,现在他住进来,有什么问题?
“行,”向倪点了下头,“你既然说住在这,那为什么不进去?守在我门外干什么?”
果然,质疑起作用,其中一个民警立刻狐疑看向男人。
匡弋倒没表现出异样,只深味看了她两秒,而后,向民警给出解释:
“房东是我朋友,今天刚决定搬过来,钥匙还没有,等他送。”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园?”
“跟朋友约的——钓、鱼、”
最后两个字,是带着提醒的重音。
语调又轻,又懒,就这么轻飘飘的丢出一记重棒,砰——
向倪脑子炸开了花。
……
钱嘉萌快笑疯了:“所以说,你还把人家的鱼竿踢水里了是吗?”
向倪悲观的点点头。
“没事,大不了咱赔他一根儿。”
向倪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
“我去个卫生间。”
钱嘉萌从果盘里扎了个芒果塞嘴里,声音含糊的回:“嗯嗯。”
男女卫生间外面是洗手台,向倪出来的时候,撞上两男人堵在门口抽烟。
全是缭绕呛鼻的烟气,她垂着眼,尽量屏蔽掉浓烈的异性气息。
“麻烦让一下。”
“美女,一个人啊。”其中一个明显喝了酒,有点上头。
向倪被一身的酒烟气熏得后退一步,冷漠脱口一句让开。
但根本不起作用,男人嘿嘿咧出笑:“大家都开心来玩,别那么高冷啊,刚你跟那调酒的不聊的挺好的?”
向倪贴着墙面,表情很僵:“那我把他叫来,你也跟他聊聊。”
“喂!干什么呢!”
此时,巡查的保安正巧路过,洪亮的声音起到了震慑作用。
原本嬉皮笑脸的男人顿时眼睛清明了,开始装模作样:“什么干什么?我们上厕所!”
但总归是没再死皮赖脸的继续纠缠。
醉酒男临走前看了她一眼:“真没劲。”
身边的同伴将人带走,中间戏谑的回了次头,然后附和:“就装呢。”
没劲。
装。
放在她身上的话来来回回就这几句。
但明明听了这么多次,身体现在还是不受控制的抖。
薄薄的指尖无意识扣进手心,眼睛冷漠盯着那两道肥硕背影,任由刺眼的射灯刺红了眼眶。
烟酒汗味残留在空气里还没散,男人粗俗的视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变成生理不适。
向倪不得不折返卫生间。
……
整理好情绪,从洗手间回来。
一坐下,钱嘉萌发现她表情恹恹的不对劲,原本嚼西瓜的动作一顿。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向倪眉眼疏淡,没说洗手间的事,只问她,“你想走吗?”
钱嘉萌见她状态不对,赶紧叉子一扔:“走,我早就想走了。”
说着就站起来,拾掇自己的东西收进包里。
“哦对了。”
钱嘉萌:“我刚准备买单来着,结果发现有人付过了。”
向倪这才想起了,自己忘了跟钱嘉萌说,酒是匡弋请的了。
此时两人身后的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匡弋下来,见她们拿包:
“要走了?”
钱嘉萌说了句“撤了”
然后特自来熟的跟一句:“之前没见过你啊帅哥。”
“兼职,所以不常来。”
钱嘉萌朝向倪使了使眼色,煞有其事的“哦”了声:“我说呢。”
然后又想起来问:“那什么,刚我俩酒钱你付的吧?”
“是我。”
匡弋手里转着车钥匙,顺势提议:“正好我也回去,顺路送你们。”
钱嘉萌一听有人送,嘴都张开准备答应了,结果一旁始终沉默的向倪却先她一嘴开口——
“不用,我自己走。”
拒绝的决绝干脆,没有一点余地。
她现在不想跟异性共处一个空间,话都不想说,甚至连异性的声音都不想听见。
烦,烦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拒绝完甚至都没留一个眼神,直接往外走,仿佛在躲避洪水猛兽。
“哎向倪!”
钱嘉萌喊不住她,只能匆忙的给匡弋留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就小跑着去追向倪了。
出了酒吧,夜风重新打在脸上,空旷崭新的空气带着凉意,吹散了脑海里混沌的画面。
向倪解脱似的呼出一口气,压在心口的窒闷感终于缓解了点,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
钱嘉萌已经跟上来了,在她身后:“向倪,你怎么了?”
……
后面两人打了车。
回到家,向倪脱下衣服扔进洗衣机,第一时间去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精神稍微好了点。
围着浴巾坐在床边,拿手机,看见十分钟前钱嘉萌发来的消息——
【向倪,你刚才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向倪看着消息,脸上全是不解的表情。
回了个【?】
钱嘉萌:【那调酒帅哥啊,人家一说送你回家,你头也不回就跑了。】
向倪无奈,觉得她联想的能力强的浮夸,手指飞快打出回复:
【我就是单纯的,不想。】
钱嘉萌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分析的头头是道:【以姐们儿多年的经验看哈,那帅哥肯定对你感兴趣,百分百的。】
向倪:【就普通邻居。】
【哦吼?邻居?】
钱嘉萌更兴奋了:【邻居好啊!远亲不如近邻啊!】
向倪只好明说:【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
【你、你该不会……】
意识到钱嘉萌想歪了,立刻打字:【别误会,我也不喜欢女人。】
然后又补:【就是单纯的,想一个人。】
这条消息后,手机陷入安静。过了两分钟,钱嘉萌才回过来。
【是不是高中那事儿给你留下阴影了?】
一句话,成功将回忆拉回那个煎熬的高中时代。
高一下学期那会,她被同班一个男生追过。
她那时候还没有开窍,对这些事情还处在懵懂阶段,脑子里没那根弦,更不懂处在青春期男生自以为是的“欺负”其实是想要引起她注意的幼稚行径。
她对对方的行为无所适从、甚至觉得恐慌。
后来最严重的一次,是她被班里学生起哄,以恶作剧为由将她推进了那男生怀里,她当时惊恐着后退,却被恶劣的反搂住了腰。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同龄异性的力气。
坚硬、莽撞,令她每个细胞都叫嚣不适。
但周围人看不到她的抵触和难堪,只顾围观和戏谑。
她实在受不了了,满脸惊慌的在老师面前掉眼泪。
这事之后,那人被请了家长。
本以为这次之后对方会有所收敛,结果却是变本加厉的伤害。
对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在她某次放学回家将她堵在了半路。
直到对方梗着下巴对她说出那句“要不要谈恋爱”,她才终于意识到,原来——
对方是喜欢自己,是在追自己。
这段经历对于那个人来说,或许是青春年少时一次叛逆的体验和以“爱”之名冲锋陷阵的趣谈,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持续很长时间的困扰和阴影。
不出所料的,她拒绝了他。
以一种决绝的,不留情面的方式。
而换来的结果,是那个人的恼羞成怒,以及为了维护尊严而对自己的进行的人身羞辱和言语贬低。
那人说,她这样的女的,其实没什么好的,不仅性格装,还矫情的不行。
要不是脸好看,放在人群里根本就没人搭理,再说了,光脸好看也没有用?
迟早得被人看腻。
她这样的,后面到了社会上也不会有人喜欢,就是那种被人玩腻了就丢的可怜虫。
她至今都忘不了,那人当时说出这话的眼神和语气,仿佛她是一件物品,任他评头论足。
最可恨的是,哪怕他拒绝了他,他的朋友后面在学校见了她也还是会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会起哄或是嗤笑。
后面高二、高三,他跟别人谈恋爱了,那些跟他交往过的前任或是现任,在楼道或是学校的某条必经之路上遇上她时,还是会给她莫名无端的恶意和白眼。
明明,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担那个人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这让她很窒息,一整个高中,都很窒息。
那个人给她留下了阴影,以至于从高中到大学,到毕业工作,她对异性都没什么兴趣,每次和异性接触都会觉得无比不适和抵触。
就像一种心理障碍,也像扎跟在她心里拔不出的刺,既又别扭又碍眼。
钱嘉萌:【那种人就是傻逼,你就应该把他当个屁放了!】
这句她没回。
紧接着又收到一条。
【别因为那种垃圾影响自己,我觉得你现在的情况都有点影响正常生活了。】
【有吗?】
钱嘉萌虽然没直接否认,但话里话外都是承认:【你其实没必要一杆子打死,这世界还是有正常人的,虽然不多,但没必要表现的太抵触。】
【你至少得有跟正常异性正常相处的能力。】
这话在理。
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到那种夸张的程度:【我没有吗?】
虽然如此,但这话一发出去,她立马心虚了。
好像确实没有,毕竟异性一靠近,她浑身不舒服,连表情正常谁句话都很难。
钱嘉萌:【你邻居挺好的,也挺礼貌的,而且那么帅,还把单买了,结果你完全没给好脸色。】
有些动作表情是下意识的,皱眉不全是讨厌,更多是因为不适,下意识的生理表现。
向倪盯着天花板,无力叹了口气,拉上被子,将整个脸都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