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今晚宿在宫外》馥未央

1、第 1 章

　　凤安旧州，翩水镇上。

　　烈日当空，盛夏里蝉鸣不绝于耳，绿枝似晴空万里的耳坠，耕作汗水挥洒田间，仿若一副男耕女织的画卷。

　　姜辞正在后山与药农收些甘草，她紫纱覆面，草笠遮阳，在镇上开了间草药堂以自足。常年收药草的关系，身上总染着一股草药香。

　　“叶子，快，快去，村长找你有事呢！”隔壁大婶远远便开始唤她。

　　叶子是姜辞来到翩水镇的化名，五年前母亲让她来此避世，凡事小心谨慎。村长寻她无非是对账事宜，可月底刚对过一次，她对账从不出差池，何况药堂就这么点小生意。

　　村长家中

　　少女刚踏进院子内，隔着几丈远便闻到血腥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村长闻声热切迎来，将她引入房中。三五衣着华贵之人围着，床榻上卧着一白衣少年，一身白色锦服绣着上等苏绣，外披着一件灰色大氅，掩饰少年胸前血红一片。

　　“就是她，她就是药草堂主人，叶子。”村长似寻得救命稻草，推着姜辞行到床榻前，与那少年看个明白。

　　李承祉低垂眼睫靠在床榻，眼覆白绫，胸前起伏，又清咳一滩鲜血与手帕上。几乎血色全无，额头微微挂着汗滴，下颌分明更显病首。

　　“村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卖药的，不是看病的。”姜辞拉过村子低声，她经营草药堂秘诀便是她奇特血液，加入一点指尖血方可化解百毒，可此事她从来不与人说，就连母亲也曾千叮万嘱她不可托出此事。

　　村长无奈与她简诉一遍，这几人是从上京而来，因司天鉴预言救治那床榻贵人之救星方位就在她那药堂处，这才寻她来，想来是泼天富贵，可比她卖一辈子药草强。

　　姜辞只觉心底一沉，上京故地，恍若隔世，五年前她替母亲背了毒害祖父的骂名，来到翩水镇，母亲曾发誓很快将她接回去，如今一晃五年，一封书信都不曾传来。

　　连她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七窍流血，无力回天，此人无救。 她的办法，没有救过中毒如此至深之人。

　　只好言辞婉拒，确实不会看诊，若要看诊可去南边找医馆。话方落地，三五人中冒出一黑衣壮汉，将刀指向她，村长吓得跪地求饶。

　　“黑穹，不可。既然姑娘不会看诊，便送她回吧。”少年微微颔首，发声制住大汉。短短一句话似废了游丝气力，孱弱地似清泉断流。

　　尽管蒙着眼，姜辞却觉得他在“看”她。

　　不过此人还怪多礼，自己都行之将死，礼数一应周全，穿着讲究，还时刻不忘御下。黑穹虽然粗鲁无礼，但也没伤人。

　　“等等…”

　　黑穹话音未落。

　　一阵邪风吹进屋内，乡间夏夜里狂风偶有强劲。将姜辞的面纱吹落…

　　她面上的恶疮露与众人，就连见过战场杀伐的黑穹难免惊呼一声。

　　“公子，她说谎，她一定可以救您！她脸上有瘴疫，得瘴疫者不出三日就暴毙，不可能像她这般气宇轩昂，面色如常为人看病诊脉！那司天鉴说的半决是真的…您的救星就在东南方…有救了！”

　　黑穹越说越激动，立刻克服了对瘴疫恶疮之恐惧，徒手抓住少女手腕，仿佛那是他家公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原来她救的上个人得的是瘴疫…难怪她脸疼了许久！

　　该死，居然敢隐瞒病情。

　　姜辞想要捡起面纱重新戴上，呵斥黑穹放手赶紧松开，否则就要报官！

　　身旁近卫掏出一刃，迅速逼在姜辞脖颈上，生生刻出一道血痕，冷声威胁：“这人，你不救也得救！”

　　少年虽眼不见明，闻声大致能判断现下处境，不知何时探索着下了床，他眼睛虽因毒不见明，靠着微弱光感慢慢朝女子走去，一路出奇顺利，来到她面前。

　　他摸索着捡起那面纱，拂去面纱薄土，递给女子，命令房间众人背过身去，“姑娘若有不得已的理由，是在下命数薄已，万望见谅。”

　　姜辞接过面纱，重新戴上，此人眼睛覆着白绫，直觉却颇准确，不是不可一救。

　　可她不是吃素的主，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将刀架在我脖子上？

　　那便是自寻死路。

　　“救人可以，你们公子将死之人，唯有兵行险招，以毒攻毒，我且以砒霜入药，你们谁人敢为公子试毒？”姜辞一字一句，冷言冷语。

　　自古是逼迫他人容易，到自己牺牲就畏首畏尾，她最恨别人威胁自己。

　　三个侍从沉默许久，唯有那弱不禁风侍女敢替主子一试，颤颤巍巍端起那碗，碗到嘴边又手抖摔碎了去。

　　“姑娘何必吓唬他们，自己命数应有自己担着，还请姑娘将药递给我。”李承祉正坐身子，言辞恳切，一只手悬着，似决心已定。

　　方才刀架她脖子是侍卫低下头来，跪地请求她救公子一命，公子待他恩重如山，一时失了礼数。三人听闻此，争先恐后抢了碗来，跟随李承祉多年，他们不是不肯豁出去命，只是头一次遇到试砒霜，禁不住愣了愣，回神过来确实言行过于轻率，失了风度，倏地齐齐跪地央求姜辞施以援手救救他们公子。

　　手底下笨，主子倒是拎得清楚，姜辞莞尔，遂停止胡闹，既然主子都敢作敢当，这买卖她也就爽快接下。

　　双方谈好了价码，就不必再兵刃相见。

　　此刻夜色正浓，姜辞端着油灯，仔细端详了少年一番，半死不活，自己未曾有把握，遂提议不管救不救活，诊金必须照付，跟随之人全然答应。

　　“他这是中的什么毒呀？”姜辞好奇，什么样的毒连京城的大夫都救不了，送到她小破村子里来。

　　黑穹眼神似在质疑这女子水准，但又看在她面上瘴疫，不得不服。

　　感受到质疑目光，她没好气的反驳倒“再说一遍，我只是个卖药的，你以为天女娘娘呢，动动手指飞升成仙那种，这叫对症下药懂不懂？”

　　少女端坐了身子，等着汇报病情，再酌情考虑下多少“药”。

　　此刻近卫身旁的侍女，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极尽描绘了该毒素。

　　啊。

　　是这种毒，她虽未见过，但从前听过。如今算见着了。

　　她的推论没错，必死无疑，奇门秘毒，全天下都没有解药，俗称散魂。

　　她对少年体质更加有了兴趣，难道他跟自己一样，百毒不侵？中了散魂还能从京城赶到旧州，路上可得颠簸三天三夜。

　　前提是，她自己必须先服用中毒者的血液，再适应毒素，继而将形成解药的自己的血液喂给中毒者以解毒，后续是，中毒者多痛苦，她只会更痛苦万分。

　　她的身体，流淌着不是血，是毒，不过十几年来所见之毒都被她自身克服，消融，副作用都是暂时。

　　这就是为何她只解毒，不看其他病症原因。

　　姜辞看着密密麻麻脉案，确实许多人都为他看过，写下的药方她根本看不懂，散魂有什么副作用她不知道，知道的人也都见了棺材板。

　　对药方不再感兴趣，搁置了一旁，摇了摇头。她装模做样开了一个清热解暑的方子，其中加了一味天山雪莲，此药只能去有县衙的地方买，一来一去好几十里地。

　　她必须将人尽可能支开，留有后手，谁知道万一救治不活，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最后只留下一个沉默寡言的侍女，她肯定是不会离开。

　　姜辞故意上手解开少年衣带，让他露出胸膛方便检查。果然害得那女子羞涩，转过脸去。

　　“把这血衣拿去洗了吧。”侍女不敢仔细看去，冲冲拿了衣服跑出了房门。

　　倏地少年出手将她拦截。

　　这一下拦截算是有力，啪一下握住她手腕。少年几乎是拼了最后游丝，又激动咳了一滩血。

　　“姑娘，别闹。”

　　少年猜测出她是想支开所有人，没有拆穿，仍然还是制止了。

　　随即，姜辞掏出衣袖下匕首，抵在了他脖子上。

　　低声垂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若不说实话，我宁愿杀死你，也不会救你。”

　　她不想救一个白眼狼，少年身旁高手如云，又从京城那诡谲之地而来，她不得不防。

　　良久，少年方才吐出：“李承祉。”

　　他居然是当今二皇子，李承祉！

　　她听过李承祉名声，他夺嫡手段了得，战场杀伐果断，漠北战事打了三年仍胶着，他亲自披甲出征，斩杀敌军首领人头，

　　用一出空城计换了敌军一座城，又用一纸协议护着边防百姓贸易权，有勇有谋。

　　本来名声颇好，却因拒绝皇帝给他指婚遭到皇帝冷落，加之五皇子生母是皇后，他朝中势力薄弱，仍能与五皇子斗个你死我活，全凭自己本事。

　　他拒绝婚事之由倒显得不是他的风格，只因相见是，那女子说了句“不曾读过什么书。”

　　他当即搁置手中茶杯，留了句：“我讨厌蠢笨之人，更不喜装疯卖傻。”

　　那可是朝中老将军的长孙女，得她岂不是如虎添翼。不过前仆后继要嫁他之人，不在少数，婚事搁置后，他在京郊办了处学堂专收寒门弟子，门客。广纳良言，因处理朝中权臣贪墨一案又重得陛下赏识，赐了王府，好不风光。

　　处理贪墨案时，他亲自处决了自己老师，前太傅，昔日一同营，中将领等人。

　　从此京中之人对这个杀伐果决的皇子更多几分敬畏。

　　那诊金再加码一下也不过分吧？这可是贵人，泼天富贵叻。

　　有了这笔富贵，说不得日后可请两个大夫坐诊药堂呢。

　　不对，既然是堂堂皇子，那助她回到姜家，想必不是何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