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刃观心》雪山烟火

1、第 1 章

　　第一章寒刃起于微末
　　雨水不是滴落的，是砸下来的。

　　像无数冰冷的针，刺穿着新城夏末闷热的夜，也刺穿着凌知微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她没打伞，单薄的夏季衬衫和牛仔裤瞬间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十八岁少女过于纤瘦的轮廓。但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腔里那块地方，空得发疼，又沉得坠人。

　　手机屏幕早就暗了下去，但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校园论坛匿名区，热帖第一：《实锤！医学系某L姓“学霸女神”真面目——心机深沉，剽窃成果，脚踏数船！》

　　主楼是她和导师正常讨论课题的错位照片，看起来“举止亲密”；是她熬夜整理、分享给闺蜜林薇薇参考的学习笔记截图，被打上“抄袭铁证”的水印；是几段被恶意拼接的聊天记录，显示她“周旋”于几位学长之间……证据拙劣得可笑，但下面的评论早已沸腾。

　　“知人知面不知心！”
　　“平时装得那么清高，吐了。”
　　“怪不得她总能拿到好资源，呵呵。”
　　“薇薇真可怜，把她当朋友，成果都被偷了！”

　　林薇，李晓，陈然……她曾经以为最亲近的名字，此刻都成了捅向她最利的刀。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身体的冲突，只有悄无声息的疏远，意味深长的眼神，集体活动时默契地将她排除在外，以及论坛上这场精心策划、足以淹没任何一个十八岁女孩的“社会性死亡”。

　　她试图解释过，在只有四人的小群里。换来的只是林薇一句：“知微，我们都看到‘证据’了，你还要骗我们到什么时候？太让人失望了。”然后是被移出群聊的提示。

　　李晓私下发来一句：“知微，这次你真的过分了。”随即拉黑。

　　陈然，那位她曾有过一丝好感的学长，在走廊遇见时，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侧身匆匆走过，仿佛她是什么污秽之物。

　　信任构筑的世界，崩塌得如此轻易，又如此彻底。像精心搭好的积木，被最信任的人抽走最关键的一块，然后微笑着看你轰然倒地。

　　雨更大了一。凌知微站在空旷的马路旁，红灯变绿，又变红。车灯的光柱在雨幕中拉出模糊扭曲的光带，像怪物的触手。她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但心脏的位置，那种被攥紧、被掏空的钝痛，无比清晰。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得很惨，膝盖血肉模糊。妈妈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知微，疼就要喊出来，哭出来，别憋着。”

　　可现在，她连喊疼的力气和对象都没有了。那些所谓的“朋友”，曾经是她分享快乐、倾诉烦恼的港湾，如今却是暴风雨本身。

　　情感……信任……顾虑他人的感受……她珍视并践行的一切，原来只是弱点，是让人精准刺伤她的坐标。如果她能更冷漠一点，更自私一点，更……无情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是不是就能保护好自己？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冰冷的雨夜和灼热的痛楚中，悄然埋下。

　　又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雨幕，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嘶鸣，失控地朝她冲来。世界在瞬间被拉长、变慢，她甚至能看清雨滴在空中炸开的晶莹轨迹，能看清车窗后司机惊恐扭曲的脸。

　　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这样……也好。

　　剧烈的撞击感传来，却不是身体上的。更像是灵魂被猛地从什么地方撞了出去，轻飘飘地飞起，下方是扭曲的金属、碎裂的玻璃，和躺在雨水中迅速被染红的、熟悉的自己。

　　黑暗如同潮水涌来，吞没一切。

　　【检测到适配灵魂波动……符合‘高情感创伤后理性防御’特征……濒死状态……时空坐标紊乱……】
　　【强制绑定程序启动……绑定对象：凌知微（原生世界ID：CN-X-XX……）】
　　【绑定成功。载入‘侠路逍遥系统（测试版γ）’……】
　　【启动紧急时空协议……能量不足，跃迁坐标随机……检索到低武侧衍生位面‘五域九国’……跃迁启动。】
　　【警告：原生肉身损毁度99.8%，不可修复。启用备用方案：粒子级重塑……采用基础人类模板（峰值健康18岁女性）……重塑坐标：北玄域，北凉国边境，茫山南麓。】
　　【重塑完成。状态：重伤（模拟跃迁冲击及环境伤害）。初始化登录界面载入……】

　　冷。

　　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冷，取代了黑暗，成为凌知微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知。

　　然后才是痛。肋骨处尖锐的刺痛，内脏移位的闷痛，全身肌肉被碾压过的酸痛。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慢慢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裂痕、不断渗水的破败穹顶，角落挂着厚厚的蛛网，在不知何处吹来的冷风中微微颤动。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腐朽木材和某种野兽排泄物的混合气味。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石板，硌得生疼。

　　这不是医院。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粗粝石板的触感。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开始转动。

　　车祸，然后呢？这里是，哪里？

　　几乎就在这个疑问升起的瞬间，她的意识深处，一个半透明、泛着幽蓝色微光的界面无声浮现，稳定地悬浮在那里，清晰得不容忽视。

　　【登录界面 - 侠路逍遥系统】
　　姓名：凌知微（可修改一次，剩余时间：71:59:57）
　　性别：女（可调整，当前为初始生理性别）
　　年龄：18（身体状态锁定为峰值18岁）
　　状态：重伤（肋骨骨裂x2，内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度失血，轻度冻伤）
　　生命值：31/120（缓慢下降中）
　　真气值：0/0
　　可用初始属性点：20（可自由分配至【力量】、【敏捷】、【体魄】、【根骨】、【悟性】、【魅力】）

　　【属性说明】
　　力量：影响物理攻击力、负重、部分外功效果。
　　敏捷：影响速度、反应、闪避、命中、部分轻功效果。
　　体魄：影响生命值上限、防御力、耐力、恢复力、抗毒性。
　　根骨：影响真气修炼速度、容量上限、经脉强度。
　　悟性：影响武学领悟速度、招式创造性、意境领悟门槛。
　　魅力：影响他人初始好感、说服力、部分特殊机缘触发概率。
　　*备注1：属性点仅决定身体硬件基础与成长潜力，具体实力需通过功法修习、实战磨砺获取。属性分配后不可重置，请慎重选择。
　　*备注2：检测到宿主灵魂波动存在强烈‘情感剥离’及‘自我防御’倾向，系统提供【情感调节模块（初级）】试用，可小幅度钝化剧烈情绪波动，辅助稳定心神。是否启用？是/否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子音似乎还在脑海中残留着回响，而眼前的数据面板，以一种超越现实的方式，将她的状况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系统？穿越？武侠世界？

　　荒诞感如同冰水浇头，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醒。比起被背叛时那种灼热的情感痛苦，眼前这离奇的现状和清晰的数据，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

　　至少，这些数字是确定的，不会欺骗她。

　　凌知微的目光扫过那些属性名称。力量，敏捷，体魄……根骨，悟性，魅力。

　　魅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林薇薇甜美笑容下的算计，苏晓闪烁眼神中的背叛，陈然避之不及的嫌恶……那些因为她“人好”、“懂事”、“乐于助人”而靠近她，最终却轻易将她推入深渊的脸，一一闪过。

　　魅力？带来好感和机缘？她不需要。

　　情感？信任？顾虑他人？那些东西带来的只有背叛和痛苦。那个会因为别人一句话思虑半天、总是优先考虑他人感受的凌知微，已经死在了那个雨夜，死在了朋友的背叛和卡车的撞击下。

　　在这里，在这个全然陌生、似乎遵循着弱肉强食法则的世界（系统、武侠，这些词足以让她产生联想），她只需要活下去，靠自己。一具强大的、耐用的、足以自保的身体外壳，才是最重要的。内在的资质？他人的好感？见鬼去吧。

　　意念微动，20点属性被迅速分配：【力量】+5，【敏捷】+5，【体魄】+8，【根骨】+1，【悟性】+1，【魅力】+0。

　　极端而功利。

　　【属性分配确认。身体重塑微调中……预计完成时间：11个时辰。期间将持续修复创伤，生命值下降停止。】
　　【检测到‘魅力’属性为0，低于正常人类基准值（5），将对外貌、气质产生不可预知影响。是否确认？】

　　“确认。”她在心中默念，声音嘶哑干涩。最好变得面目可憎，让人退避三舍。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情感调节模块（初级）】的选项上。

　　钝化剧烈情绪波动……辅助稳定心神……

　　这不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吗？将那些翻涌的、关于背叛的痛苦记忆，关于孤独的茫然恐惧，关于未来的无措，统统隔离开来。像给鲜血淋漓的伤口打上一针强效麻醉剂。

　　“启用。”

　　【情感调节模块（初级）加载中……加载完毕。】
　　【提示：此模块为辅助工具，过度依赖可能导致情感体验贫瘠、同理心下降、决策偏向绝对功利等副作用。请谨慎使用。建议定期自检。】

　　一阵微凉的、近乎舒适的麻痹感，从大脑深处缓缓扩散开来。如同在喧嚣混乱的战场上空，降下一层绝对隔音的玻璃罩。那些尖锐的情绪并未消失，她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此刻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观看，不再能轻易地刺痛她、撕裂她。

　　心脏位置的钝痛减轻了。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一些。

　　很好。凌知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就这样。情感是弱点，是负累。数据才是真实，力量才是依靠。

　　系统界面在角落悄然变化，状态栏下多出一行小字：【情感钝化（初级）生效中。心防构筑度：12%】。

　　破庙外，凄厉的风声裹挟着雪沫，吹打着摇摇欲坠的门窗。偶尔传来遥远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荒野的死寂与残酷。

　　时间在寒冷和伤痛中缓慢流逝。凌知微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系统的存在像一盏冷静的灯，悬挂在意识的黑暗深处，展示着生命值缓慢回升的数字【35/120……36/120……】，给她一种奇异的掌控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不同于风雪的声响隐约传来。

　　马蹄声，还有……人声？

　　凌知微瞬间清醒，忍着剧痛，将身体往残破神像后方阴影里更缩了缩，屏住呼吸。

　　“周大哥，这风雪太大了！前面好像有座破庙，我们进去避避吧！”一个清脆悦耳，带着些许娇嗔的女声响起，由远及近。

　　“好，阿妍，小心脚下。”一个温和醇厚的男声应道，带着显而易见的呵护。

　　脚步声踏入破庙，踩碎了地上的枯枝，带来一股外面凛冽的寒气，也冲淡了庙内腐朽的气息。

　　透过神像底座一道宽大的裂缝，凌知微看到一双精致的鹿皮小靴和一双沾满泥雪的男人快靴。靴子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披着昂贵的雪狐裘，容颜俏丽，此刻正微微跺脚，呵着白气，娇俏地抱怨着天气。男子身形挺拔，穿着青色劲装，外罩大氅，面容英俊，正细心替女子拂去发梢上的雪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地方真破，委屈阿妍你了。”男子语气满是歉意。

　　“有周大哥在，哪里都不委屈。”女子仰脸一笑，眼波流转间满是依赖与甜蜜，“这次多亏你护送我回家，爹娘见了你，定会欢喜的。”

　　“只盼伯父伯母不嫌我粗陋才好……”

　　两人轻声细语，男子从行囊中取出厚实的毛毡铺在相对干燥的角落，又拿出水囊和精致的点心。女子小口吃着，偶尔喂男子一口，男子笑着接过，气氛温馨旖旎，将这破庙的凄风苦雨都隔绝在外，自成一片温暖宁谧的小天地。

　　凌知微静静地看着。

　　曾几何时，她也曾羡慕过这样的画面，向往过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陪伴。但此刻，【情感调节模块】安静地运转着，将那可能泛起的任何一丝涟漪——羡慕、酸楚、孤独、甚至是对美好的短暂触动——都悄然抚平。内心如同冰封的湖面，平整，光亮，映照着外界的一切，却激不起半分波澜。

　　他们的幸福是真的。但与她无关。任何人的温暖都与她无关。她只有这具疼痛的身体，脑海中冰冷的数据界面，以及那被模块隔离起来的、不再能伤害她的过往。

　　就在这时，那被称为“周大哥”的男子似有所觉，目光陡然锐利，如电般扫向神像后方。“谁在那里？”他上前一步，下意识将女子护在身后，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动作流畅迅捷，显然身负武功。

　　暴露了。

　　凌知微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她不再犹豫，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忍着肋骨的刺痛和全身的无力感，一点点从神像后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她的出现让那对男女明显一愣。

　　不仅仅因为她奇怪的现代衣着（浸湿、脏污的衬衫牛仔裤，在此界之人眼中堪称怪异），更因为她此刻的状态和……气质。浑身湿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额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但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向他们时，却空洞漠然得没有一丝情绪，仿佛看到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两尊石像木偶。

　　【魅力为0】的效果正在微妙地显现。她的五官依稀能辨出原本的清秀轮廓，但组合在一起，却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冲淡了容貌，甚至隐隐有种非人的僵硬感。

　　“姑娘，你……”周姓男子眉头微蹙，眼中警惕未消，但也多了几分诧异和审视。这女子伤势不轻，眼神更是古怪异常。

　　“路过，避雪。”凌知微开口，声音因干渴和寒冷而沙哑破裂，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痛苦，也听不出恳求，“雪停就走。”

　　女子从男子身后探出头，打量着凌知微，眼中掠过一丝不忍，轻轻拉了拉男子的衣袖：“周大哥，她好像伤得很重，怪可怜的。”

　　男子略一沉吟，眼神在凌知微毫无表情的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权衡。最终，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放在离凌知微不远、伸手可及的地面上：“这是上好的‘雪玉生肌膏’，对外伤颇有奇效。萍水相逢，姑娘保重。”语气客气，但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不愿多惹麻烦的意味。

　　凌知微的目光落在那玉盒上，没动，也没说谢谢，只是极轻微、几乎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视线便移开了，重新落回面前布满灰尘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她的反应让男子眉头皱得更紧，女子也微微噘嘴，似乎觉得对方有些不识好歹，甚至于无礼。但他们也没再说什么，退回铺了毛毡的角落，低声交谈起来，只是偶尔瞥向凌知微的目光，带着愈发明显的疑惑和距离感。

　　这样很好。凌知微垂下眼帘。不要靠近，不要关心，不要建立任何联系。系统的存在，属性面板的数据，才是她唯一可以信赖和掌控的。

　　她重新调出系统界面，看着【状态】栏里生命值缓慢而坚定地跳动：【38/120】。

　　身体重塑在继续，属性在默默调整。力量在微弱地增长，体魄在强化，伤痕在修复。

　　风雪在庙外呼啸。

　　那对情侣的温言软语，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凌知微靠在冰冷的神像底座上，闭上眼睛。

　　从今往后，凌知微这个名字，连同过去那个总是顾虑别人、敏感柔软的愚蠢灵魂，将留在此地，慢慢冻僵，死去。

　　而活着离开这座破庙的，会是一把什么样的“刃”？

　　她不知道。

　　系统日志悄然更新了一条记录：
　　【遭遇本土人类两名。互动评估：无威胁，无价值。采取策略：最小化接触。结果：获得物品‘雪玉生肌膏’（未使用）。情感模块运行稳定，无异常波动。】

　　冰冷的数字，记录着一段或许本该有些许温情的相遇。

　　庙外，北玄域的风雪，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