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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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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去!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记住了!是‘失足坠崖’的虞家大小姐,不是被打晕的虞如玉!”
......
这是姬今弦在崖洞里听到的,她头上崖顶的一伙人嗓门格外大,不止她听到了,连崖洞里沉寂着的蛇群也全都不耐的仰起头来。
少女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腰间系着一条细长的银链子,链子上还挂着一块半边鲤鱼形的玉。
她低下头,清冷出尘的脸上带了些温柔,“好了待会他们就不吵了。”
蛇群间的躁动才渐渐平息。
可下一秒,崖顶上忽然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好巧不巧,那东西直直卡在了崖洞外的歪脖子树上。
似乎是个人?
姬今弦刚看过去,紧接着就猛然蹙起眉。
这个人....为什么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崖顶又传来那伙人的声音。
“大哥,你说这断云崖底下瘴气那么重,我们都看不到那个虞如玉摔没摔死.....这回去要怎么和虞夫人交差啊?”
"放心,就算她侥幸留了口气,底下那些瘴气和毒蛇就够她受得了!"领头的冷哼了一声,“但不排除她命大的可能,晚上我们兄弟几个守在这里,她要是敢爬上来,老子就捆了再丢一次哈哈哈哈哈!走!喝酒去!”
......
奸笑声逐渐远去,姬今弦随即就听到了崖洞外那名女子微弱的声音。
“有人吗?....救命...”
女子身上的锦服早已脏污不堪,血迹遍布。
血腥味的出现让崖洞里的蛇群有些蠢蠢欲动。
“安静。”姬今弦拦住即将蜂拥上去的蛇群。
少女歪着头看过去,最后目光锁定在她紧握在手里的玉佩上。玉染上了血迹,但不难看出也是半鲤的形状。
姬今弦抬起自己腰间的玉佩,难得有些迟疑。
连玉佩....也一样?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有人....吗?...”
女子的声音似乎比刚刚更加微弱了。
姬今弦顿了下,随即还是走了过去。
她在女子身前蹲下,开始仔细打量起她的模样。
杏眸红唇,肤若凝脂,若不是眉心有一颗红痣,姬今弦还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看见姬今弦出现,虞如玉黯淡的眸子亮了一瞬,紧接着瞳孔里漫出几分惊疑不定,片刻后还是用尽全力开口:“求你救....救救我!”
虞如玉一挣扎,身上那股古怪的香气便愈加浓郁,几乎要盖过血腥味。
姬今弦只嗅了一点,随即她就轻摇头。
“你早已毒入骨髓,余寿将尽。”
她抬手给虞如玉喂下一颗黑色药丸,神色淡淡:“我至多能再留你半刻钟的命数。”
“半刻钟后,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了。”
姬今弦将虞如玉扶进崖洞内。
她这么做也不是好心,因着这一模一样的脸和那块玉佩,姬今弦也得拖住她半条命问清楚。
扶着女子靠墙坐下,药丸入腹,虞如玉脸上迅速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萎靡的精神看着也好上了不少-------但姬今弦知道,她这不过是焚尽灯油前最后的光亮。
虞如玉像是有些害怕崖洞内嘶嘶出声的蛇群,她紧紧依偎在姬今弦身旁。
不知怎么的,姬今弦头一次破天荒安慰起人。
“没事,它们不会咬你。”
虞如玉僵硬的点头,但很快她脸上就再次涌上难过的神色。
“姐姐....你刚刚说我毒入骨髓...是为什么?”
闻言,姬今弦抬手拿下虞如玉腰间的香囊,声音平稳:“你是不是时常腹痛如绞,后背寒意频繁,心肺却灼烧不止?”
虞如玉愣神,随即点头。
“因为你这香囊之中混入了百毒之一的九尾天。”姬今弦随手丢掉那香囊,有些嫌弃,“此毒炼得并不精湛,但在你体内早已浸淫多年,所以我才说你命数将尽。”
听完,虞如玉泫然欲泣,她望着面前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眸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恍惚。
“年幼时,奶嬷嬷不忍瞒我....说我母亲离开尚书府前,曾生下双生胎,我这些年一直以为这是她为了让我有希望活着才说出口的谎话......”
她的目光落在姬今弦腰间晃动的半鲤玉佩上,下一刻猛地攥紧了自己染血的那一块。
“没成想,这一切居然全都是真的.....”
两块残玉拼在一起时,缺口完美契合。
姬今弦瞳孔微微一缩,眼神猛的一顿。
母亲临终前只留下了两句话,一句是永远不要相信中原人的话,另一句就是不要伤害带着另一块玉佩的人.....
姬今弦脑中怔住一瞬,她不死心:“你生辰何时..?”
“二月初六。”
轰隆一声,姬今弦似乎连眨眼都忘记了,她整个人顿在原地,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两块合二为一的玉佩。
恍惚间想起母亲最后的模样。
虚弱,黯淡,眼底在想起什么时突然爆发出极致的恨意。
她像是被鬼上身一样猛地坐起,然后死死攥住姬今弦的手臂,脸上死白毫无血色。
“阿今...答应娘,永远不要离开这里,也永远不要相信中原人说的话......”
.....
回忆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姬今弦回过神来,却发现虞如玉正不断的咳出血,她痛苦的闭着眼睛,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姬今弦看着她的模样,不知哪来一股无名火,她沉着脸:“你可知你身上的毒是谁给你下的?”
虞如玉闻言,缓缓睁开眼,眼底却是带着濒死的挣扎,眸光先是亮起一瞬,而后重重熄灭。
“虞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我这个名不副实的嫡长女死.....如今我都要魂入黄泉了,再去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自嘲一笑:“虞如玉....或许我就该像这个名字一样,玉碎时即我命陨...”
少女看着她垂死的模样,沉默一瞬。
“玉碎即命陨?如果有人不为瓦全,碎掉的玉片也会是割开脖颈最好的刀。”
虞如玉看着她狠戾的模样,愣神之后不自觉流露出羡慕,泪水也缓缓从眼角滑落。
她喘着气,艰难言语,“我如果能像姐姐一样活着就好了....”
虞如玉依旧咳嗽着,这次却咳不出血来了。
她微仰着头,眼底漫着泪,肩膀因为疼痛颤抖着,声音又低又委屈。
“姐姐我好疼...”
如果……如果有下次你和娘能不能别把我丢在那..?..”
疑问的语气甚至都还没有出来,虞如玉的瞳光却忽地一暗,颤抖的身体也平息下来。
她的眼睛空洞的张着,不再眨动,没有了半分生息。
姬今弦僵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腔里涌上酸意,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多时又忽然放开,后知后觉的痛苦像是海水一样灌上来。往常麻木多时的神经此时像是复生了一般,让她面无表情的落下泪来。
很奇怪的感受,这种感受像是那次母亲离开一样,窒息的包裹住姬今弦的每一寸皮肤。
那是一种血亲之间的联系,无关感情深浅。
姬今弦的泪尚未冷,崖顶便传来窸窣与粗鄙的调笑。
“大哥,我还是不放心,扔个火把下去瞧瞧?听说那虞大小姐腰若扶柳,就算死了,让弟兄们开开眼也是好的!”
□□的笑声像淬毒的针,刺入崖洞。
话音未落,一捆浸了松油、熊熊燃烧的火把,便裹挟着恶意被掷下,不偏不倚,正落在虞如玉毫无生息的裙裾旁。
火舌贪婪舔舐着她染血的锦服,映亮她苍白却与姬今弦一模一样的脸。
“嘶——!”蛇群受惊退散。
姬今弦几乎是在火光亮起的同一瞬扑了过去,用衣袖狠狠拍灭火焰。
但锦服已焦黑破碎,露出其下被火燎伤的肌肤。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盖住妹妹的身体,动作轻柔,指尖却抖得厉害。
崖顶的哄笑变本加厉:“哟,没动静,看来是真死透了!可惜了那张脸!”
就在这一刻,姬今弦心中那片因母亲离去和多年孤寂而冰封的海,轰然炸裂。
悲恸还未散去,一种更为尖锐、更为暴烈的情绪——恨意,如同崖底蛰伏的毒蛇,猛然昂首,噬咬住她的心脏。
她缓缓抬头,望向被一线天光割开的崖顶,眼神里最后一丝沉默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又浸了毒的清醒。
他们不仅夺走了她的生命,连她死后片刻的安宁都要践踏。而“虞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掩埋这场暴行的土壤。
母亲的话在耳边轰然回响:“不要伤害带着另一块玉佩的人……”
可如今,带着玉佩的人,已被身死他乡。
完整的玉佩在她掌心发烫,仿佛不是玉,而是一把刚刚开刃、急需饮血的匕首。
姬今弦脱下最外层的黑衣,轻柔的包裹好虞如玉的遗体,并移到了崖洞最深处,以碎石为冢。
她割开指尖,将一滴血珠映在眉心。泪痕被姬今弦擦干,声音随即混进风里。
“妹妹,且安心睡吧。”
“你的名字我借走了。”
“你的冤屈,我替你去讨。”
她将染血的指尖,在崖洞粗糙的岩石上缓缓擦过。
夜深了。
顶替的恶鬼该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