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不如求飞升》鸢声向云

2、002

　　暮春三月，皇城车马粼粼。

　　世家贵女们的轿辇皆奔往宫门，赶赴陛下设下的赏花宴。鬓边珠翠生辉，周身罗绮竞艳，满城春光亦逊人色三分。

　　姜绾静立鎏金缠枝铜镜前，指尖拂过鬓边一支素白玉兰簪。镜中人眉目如笼寒烟，月白襦裙上疏疏几枝墨兰，素净得与浓艳格格不入。

　　“小姐好歹簪支海棠，”丫鬟春桃捧着红漆描金妆奁，眉间蹙起忧色，“今日赴宴，各府小姐无不……”

　　“过盛则招眼。”姜绾截满城断她的话。她可无心去参选太子妃，只想借此机会入宫寻她要的东西。

　　昨夜神魂深处的封印无端震颤，一丝幽微却执拗的牵引直指皇宫。她无比确信——神器“混沌珏”就藏在宫内某处。

　　先前她也曾尝试潜入宫中，可宫门高墙守备森严，数次皆以失败告终。今日赏花宴，宫门大开，是她唯一的机会，容不得半分差错。

　　“走吧。”

　　……

　　皇宫，宜春园。

　　整座园内暗香浮动，百花盛开。姜绾前脚刚踏入月洞门，便听见一声甜得发腻的笑语：“姐姐这身真是清雅脱俗。”庶妹姜婉柔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杏黄云锦裙裾扫过青砖。
　　“方才李小姐还说呢，满长安独独姐姐敢穿素色赴宴，倒显得我们这些穿艳色的俗气透顶了。”

　　“可不是嘛？姜大小姐可是昌平侯嫡女，将门之后，哪能和咱们这些文臣家的姑娘相比？定是觉得寻常绫罗布匹看不上眼，眼界高罢了。”她这话看似是夸赞，实则明里暗里都在暗讽姜绾是武将之后，不懂打扮。

　　她身侧几位贵女以描金团扇半掩面庞。目光却如淬了毒的针尖，齐齐刺向姜绾腰间那串光华内蕴的南海珠——那是御赐之物，独昌平侯府嫡女才有的体面。

　　“花有百色，人各有志。”姜绾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目光掠过姜婉柔发髻间那支流光溢彩的点翠鸾鸟步摇。

　　姜婉柔今日的用心，昭然若揭。

　　恰在此时，神魂深处的封印猛地一抽。像是有无形的丝线骤然绷紧，死死拽着她的神念，直指宫闱最深处。

　　席间暗潮汹涌。

　　姜绾垂眸抿着温热的茶汤，指尖却在袖口遮掩下，于掌心反复描摹着昨夜默记于心的宫内舆图。明华宫？长乐宫？华清宫？……
　　混沌珏究竟在何处？那牵引感时强时弱，方位难辨。

　　“听闻昨日姜大小姐在宝华寺礼佛。”
　　邻座的李尚书家小姐摇着扇子，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周围几桌都听清：“说来也巧，姜小姐前脚刚走，后脚宝华寺就遭了窃。啧，你们说这事儿巧不巧？不知道的，还以为姜小姐……”

　　“妹妹慎言。”姜绾“叮”一声将青瓷茶盏稳稳顿在石桌上，声音清冷如冰，“妹妹说话可要拿个真凭实据出来，空口白牙地污蔑侯府嫡女，真当我昌平侯府无人吗？嗯？”
　　她眸光锐利，直刺过去。

　　就在此刻，神魂封印骤然爆开滚烫灼痛，方位瞬间如烙印般清晰。
　　她倏然起身，面色微白：“园中花香过浓，我出去透口气。”

　　绕过太湖石堆叠的嶙峋假山，人声渐杳。

　　姜绾按住狂跳的心口，循着那几乎撕裂神魂的强烈感应疾行。月白身影如轻烟腾起，掠过重重殿宇的琉璃檐角。下方，禁卫军铁甲森然，刀戟如林。

　　她屏息凝神，不敢稍懈。

　　“殿顶有人！”厉喝如惊雷炸响，机括嗡鸣紧随其后，三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撕裂空气，呈品字形呼啸而至。

　　姜绾足尖在滑腻的琉璃瓦上急点，旋身惊险避过，脚下却“咔嚓”踏碎一片瓦当。她不敢恋战，借下坠之势坠入下方一处守卫稍疏的内庭院落，绣鞋无声落地。

　　那感应骤然如沸水翻腾，就在眼前这座宫殿。

　　“轰——”她孤注一掷般撞开虚掩的云母屏风。刹那间，温热潮湿、饱含松木清香的雾气汹涌扑来，瞬间吞噬了视线。

　　氤氲白雾中，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背立于一巨大柏木浴桶中。
　　水珠沿着肌理贲张、充满力量的脊沟蜿蜒滑落，烛火在那紧窄流畅的腰背上跳跃，镀上一层暧昧的蜜色光晕。

　　闻声回首——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滞……

　　“是你？！”萧景珩剑眉骤然锁紧，深邃眸中掠过难以置信的惊愕。旋即，化为刀锋般的凌厉审视。

　　他正传令搜捕这胆大包天的女人，她竟敢自投罗网，且是这般情形。

　　几乎同时。

　　门外纷沓沉重的脚步与刺耳甲胄碰撞声如潮涌至。
　　领头者高声急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殿下！禁卫军发现贼人踪迹，疑已潜入内宫。敢问殿下此处可有异样？卑职等需即刻入内搜查。”

　　姜绾瞬间如坠万丈冰窟，浑身血液冻结。

　　竟是他？

　　那个在藏经阁被她狠狠踹了一脚的男人。

　　他竟然是当朝太子！

　　旧怨在前，新罪当前，这送上门的滔天把柄……她几乎已能预见铁索加身、扭送天牢、万劫不复的终局——

　　萧景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在她瞬间惨白的脸上。
　　他心头那点因被冒犯而积压的怒火，不知怎的，竟被这狼狈又倔强的模样奇异地浇熄了些许。
　　甚至……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他忽地勾起唇角，抬手对着姜绾做了个极快的手势，示意她躲到厚重的屏风之后。
　　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慵懒疏离，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无事。些许水声罢了。”

　　屏风后的姜绾心跳如鼓，指甲深陷掌心。

　　门外的侍卫显然不信，迟疑道：“殿下，刺客身手了得，确凿是往这边逃窜，为殿下安危计，可否容卑职……”

　　“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响打断了侍卫的话。萧景珩竟赤足踏出了浴桶，水花四溅，落在地砖上发出清晰声响。
　　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孤说无事。退下。”

　　“……是，卑职告退。”听到室内明显的“沐浴”动静。侍卫首领头皮一麻，再不敢多言半句，迅速带着人退走，脚步声迅速远去。

　　虽然外界皆传太子是草包，可这储君的位置确是实打实的，他们可不敢怠慢。

　　危机暂解。
　　姜绾紧绷的神经尚未松懈，便感觉一片带着浓烈松木气息和温热湿意的阴影笼罩下来。
　　几颗水珠飞溅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激得她微微一颤。

　　一个低沉带笑、却隐含危险的气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擦过，带着灼热的气息：“藏经阁那一脚的‘厚赠’，姑娘打算如何偿还？”

　　她猛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惊悸，咬牙道：“殿下意欲如何？”

　　“不如何。”萧景珩的声音依旧慵懒，却像猎豹审视着爪下的猎物，“你当知，若孤真想拿你问罪，方才只消点个头，此刻你已在诏狱之中。替你遮掩，不过是一时兴起。倒是你……”

　　他话音一转，锐利如刀，“不惜触犯宫禁，更不惜闯入孤的……浴殿，究竟所为何物？那宝华寺失窃之物，莫非真与你有关？”

　　他心中冷笑，这女人满口虚言。
　　但既愿入今日这险境，她所求之物必然非同小可。

　　姜绾闻言，将脸死死别向一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竭力平稳：“殿下说笑了。”
　　“不过是一枚家传的旧玉珏不慎失落，家父忧心，小女子便想着……或许被宫中哪位贵人拾得，趁此机会冒险寻访罢了。”

　　她一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飞快扫过雾气缭绕的室内。突然，她呼吸一窒！

　　在离浴桶稍远、靠近内室入口的一张紫檀雕花安几上。
　　一枚不过掌心大小、通体流转着幽邃蓝芒的玉珏静静躺在锦垫之上。
　　那玉珏质地非金非玉，内里仿佛有混沌星云缓缓旋动，散发出的气息与她的神魂产生强烈的共鸣。

　　正是混沌珏！

　　狂喜如惊涛般瞬间淹没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伸手去夺。强行按捺住翻腾的心绪，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平静：“看在你…殿下今日援手的份上，那日宝林寺的……冒犯之举，我向殿下致歉。”

　　必须稳住他，必须拿到混沌珏！

　　听到她再次提起那令他颜面尽失的一脚，萧景珩脸上那被踹过的位置竟又隐隐幻痛起来。

　　他眸色一暗，声音也冷了几分：“那日的事，孤没兴趣再提。倒是今日这笔账……”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如实质般在她身上逡巡，“你又打算如何算？”

　　“行。”姜绾答得异常爽快，几乎是迫不及待，仿佛只想尽快了结此事脱身，“殿下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我姜绾力所能及，必当奉上。”

　　她一边说着，脚步却借着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袖，不着痕迹地朝着安几方向，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动过去。

　　那抹幽蓝的光晕，牵引着她全部的神经。

　　萧景珩忽而踱步向她走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在浴殿氤氲未散的松香与水汽中。
　　他并未立刻言语，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仿佛要将她竭力隐藏的心思洞穿。

　　就在姜绾强自镇定，盘算着如何脱身之际，他倏地俯身靠近，带着湿意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掠过她的鬓角。

　　姜绾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躲。

　　却见他修长的手指已然拈住了那支素净的玉兰簪子，轻轻一抽，发髻微松，几缕青丝垂落颊边。“以此为信，他日讨债。”少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萧景珩直起身，顺手取过一旁挂着的玄色织金外袍，姿态从容地披裹住精壮的身躯。就在系带时，他状似无意地扫过姜绾紧攥着袖口的、指节发白的右手。
　　那月白色的云锦袖料，在殿内烛火与窗外天光的映照下，竟隐隐透出一抹微弱蓝芒。

　　一闪而逝。

　　萧景珩系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的兴味瞬间浓稠得化不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抬眸，目光沉沉地锁住她：“还不走？”他的尾音刻意拖长，带着一丝戏谑，“难不成……你还等着看我更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