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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锄锋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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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香火味的夜风,掀起帐幔一角。
露出窗外一弯惨白如钩的月亮,冷冷窥视着屋内。
“天老爷!”
“老宅离重府,要一日夜车程。二小姐是怎么活着回来的?”婆子低声嘀咕。
“若真送二小姐去冲喜!玉姨娘会不会找我们索命?”另一个婆子声音颤抖着接话。
“闭嘴!都不想活了!”
领头婆子厉呵,声音尖锐。
紧接着,冰凉的井水混着粗粝盐粒劈头盖脸浇下。
呃!
刺痛感在她额角伤口猛地炸开,瞬间刺穿了昏沉。
粗糙布巾擦过她的脸颊,力道不重,还伴着意义不明的嘀咕:
“给至世子做妾......也是个活路!”
她,李照微,居然没死。
还穿越了!
成了承国从七品经历家的庶女,重紫!
就在昨天夜里,原主住的祖宅遭了流寇,护着她的玉姨娘……被人一刀,身首分离。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重重撞在墙上。
一股子甜腻得发齁的脂粉味先冲了进来,熏得她又想起湖中咬过的草茎味。
口腔里似乎还有残留沫子,太恶心了。
一个通身富贵的吊角眼妇人走了进来,那眼跟刀子似的,狠狠剐向床榻上的重紫。
是嫡母崔氏。
这眼神,都不用……她太熟悉了!
前世,未婚夫林锐和小三,被她捉奸在婚床上的时候。
就是这种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肉的眼神。
后来,她果断提出退婚,林锐人模狗样地约她去初次见面的湖边。
说什么,好聚好散,体面告别。
结果呢?
她刚低下头签字,毫无防备,就被躲在树后的小三,一把推进了刚解冻的湖里。
想到这里,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又闷又疼。
“都愣着干什么?误了吉时,仔细你们的皮!”
崔氏粗粝的声音像锣一样在屋里炸开。
重紫立刻闭紧了眼,将呼吸放得绵长,佯装昏迷未醒的样子。
一个婆子,粗手粗脚地抓起件衣裙往她身上套。
裙袖穿过手臂时,她极其轻微地转了下腕子。
布料正好勾在了腕上,那个黑黢黢的难看物件上。
婆子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拽。
“蠢货!”
崔氏几步冲上前,抡起巴掌,“啪”一声脆响,狠狠扇在婆子脸上。
那婆子被打得脑袋一偏,左脸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崔氏嫌恶地用丝帕用力擦着手指,好像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
“耳朵聋了?没听见那边指明要戴这玩意的姑娘吗!”
谁?谁指明要她?
门外传来丫鬟着急的声音:
“夫人,老夫人梦魇摔下了榻,请您快过去,大小姐已经先到了!”
崔氏脸色一变,低声咒骂:
“死瘫子,早不肯死,可不能这时候出了意外。”
她阴恻恻地扫了一眼屋内,吩咐道:
“去前门后门守着,人来了立刻送走。”
“要是今夜没来,直接扔乱葬岗,让她跟那个贱人作伴去!”
说完,转身就走。
脚步声远去,木门“砰”地关上,接着是铜锁“咔哒”落下的声音。
重紫立刻睁开了眼。
刚想抬手,太阳穴就突突地狂跳起来。
一股不属于她的悲痛在她脑子里炸开。
心口也跟着一阵乱跳,忽快忽慢,像打乱了的鼓点。
这身子,还没完全认她这个新主儿?
她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还有脑子里原主那凄凄惨惨的哭声。
撑着发软的身子坐起来,四下打量。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椅背上搭着件粗布披风。
她抓过来,裹在身上,好歹遮住了身上扎眼的粉裙子。
原主记忆零零碎碎,她根本拼不出祖宅的惨剧,到底是不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
又是谁把她从湖中捞起来,还送回了百里之外的重府?
崔氏嘴里的“他们”,指的又是谁?
罢了!
直觉告诉她,这儿危险!得赶紧先离开。
想办法回祖宅拿路引……
她搬了把椅子垫脚,吱呀一声推开木窗,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栽倒,慌忙用手撑住墙壁才站稳。
夜风,带着初春的湿冷,嗖地钻进领口,冻得她直打哆嗦。
循着脑子里,原主模糊的记忆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就觉着不对劲了。
脑子里想的路线,跟眼睛看见的、脚下踩的,完全对不上号。
墙上的标记,已重复见过好几次,盆景摆的角度,明显又刻意……
脚下的青石板路,像个走不出去的鬼打墙,不管她怎么转,最后都莫名其妙绕回老地方。
一柄斜倚在墙边,沾满泥土的半旧锄头前。
荒谬,太荒谬!
她李照微,前世亲手规划过好几座产城融合的新型城市。
只需一眼,城市的流线、功能分区、产业布局便能自动在脑中生成模型。
她,怎么可能,在这区区四进的重府院落里迷路?
是这府邸布了奇门遁甲?
还是……这身体原主的残魂在故意捣乱?
她停下脚步,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一股撕心裂肺的悲恸,猛地涌了上来。
鲜血、飞起的头颅……玉姨娘惨死的画面又一次撞进脑海,扯得她神经生疼。
她的手像是不听使唤了,自己就伸了出去,死死抓住了锄头,拖着它,朝城外乱葬岗的方向去。
不行!
她牙齿狠狠咬进下唇,嘴里瞬间漫开甜腥味。
‘现在去,就是送死!’
‘听着!’李照微在脑子里凝聚起全部精神,对着那躁动的意识吼道。
‘你,既选择将我拉入这具身体,就该明白,只有我活着,才能替你报仇。’
脑子里躁动的意识猛地一震,不顾一切的悲伤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浮起,后院荒僻角落,杂草堆里,好像……有个狗洞?
......
“嗤!”
就在她怀疑被一个“死人”戏耍了时,一声嘲弄从头顶浓密的树冠里飘落。
重紫全身汗毛瞬间倒竖!
本能的危机感让她猛地抬头。
一道刺眼的红影,像暗夜里突然燃起的鬼火,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来。
那人宽肩窄腰,落地时悄无声息,慵懒又俊逸,透着一股子妖气。
他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近,脸,在晃动的树影里渐渐清晰。
眉如墨染,眼若深不见底的寒潭,薄薄的嘴角挂着一丝要笑不笑的弧度。
轰!
颅腔嗡鸣,视野瞬间空白。
这张脸!烧成灰她都认得!
林锐!
他怎会在此?!难道他也......
那正正好!
恨意吞噬理智,与玉姨娘惨死的画面熔铸成狂流,直冲颅顶!
“渣男!!”她嗓子都喊破了音。
抡起锄头,就朝着那张让她恨不能撕碎、碾烂、挫骨扬灰的脸劈了下去!
可,锄头刚挥到一半,就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一柄华丽鎏金折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抵在了她颈侧跳动的血管上。
扇子尖端传来的刺痛感,冻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颈上一丝血珠,正缓缓渗了出来。
“你,”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三个数的工夫,说清楚,‘渣男’是何意?”
“一。”
扇尖紧贴命门的痛感和看蝼蚁般的眼神,让她沸腾的血液骤然冷却。
不是林锐!
只是……一张,长得像极了的脸!
方才,她竟被恨意冲昏头,险些自寻死路。
冷静!李照微!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必须学会掌控这具躯体,掌控情绪。
她梗着脖颈,双手用最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把锄头往回缩。
每个移动都谨小慎微,生怕幅度过大一点,就自己抹了脖子。
面上,却摆足了毫不畏惧的姿态,下颌微抬:
“公子自觉……世间无双?”
声线轻飘,似评估货物,藏着不易察的讥讽。
他眉梢微挑,眸底掠过讶异,旋即化为鄙夷。抵死她的扇缘稳如磐石。
“二。”
计数无情继续,空气瞬间冻结,扇尖又刺深了一分......
“家世是否煊赫、容貌是否顶尖、智慧是否超群、财富是否堆积如山、地位是否高高在上、令世人仰望?”
眼看他“三”字就要出口,她几乎是抢在那瞬间,连珠炮似的砸出这段嘲讽。
他鼻腔溢出一声嗤笑,眸中满是厌烦不耐,似已厌倦了这无聊游戏。
重紫猛地拔高音量,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出来:
“所谓‘渣男’,便是能满足一个女子对完美夫君的所有幻想。
却偏偏心有所属,矢志不渝到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她任何尘埃!”
他眉头皱紧,语气染上被愚弄的愠怒:
“这跟‘渣男’有什么关系?”
“三……”
最终计数将落,重紫的心脏悬至喉头。
电光石火间,她用一种“你居然这都不懂”的蛮横语气,飞快地堵了回去:
“这般世间顶尖的人物,才有资格做‘渣男’!我赞错了么?!难道公子觉得自己……不配?”
他明显一怔。
琥珀色眸底,翻涌着听到天方夜谭般的难以置信。
抵死她脖颈的扇尖,力道好像……松了那么一丝丝。
那股迫人的寒气,也减弱了一分。
重紫心头稍定,这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夜风一吹,又冷又黏,难受得很。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边的锄头,唇边又重新勾起毫不掩饰的厌恶。
扇尖轻佻拨开粗布披风一角,露出底下刺目的粉:
“呵,既知小爷不可能爱、看上你,为何还厚颜无耻以死相逼霞儿,允你入府为妾?”
扇尖下移,停在粉裙上,“这身行头,真是……令人作呕。”
重紫脑子里的警报又嗡嗡响了起来!
这人,居然是嫡姐重霞的未婚夫,护国公府的世子,至明堂。
他脸色虽透着几分苍白,身姿却挺拔,行动间,气势更是强悍逼人。
哪里是需要冲喜之人?!
难不成,真是原主求的?
不对!
一股极其细微的气味,混在他身上的沉水香里,钻进了她的鼻子。
是带着腐烂腥气的血味,跟姨娘遇害那晚,空气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夜……他在现场?!
“霞儿心善,但本世子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语气轻慢,却带着刺骨寒意,“碍眼的东西,就该——”
话没说完,他手中的鎏金折扇猛地一转。
扇骨尖端寒光一闪,瞬间变成夺命的利刃,直直刺向重紫咽喉。
他要杀她!
他,今日就是来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