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沐夏风》卫轩

2、初遇

　　我依旧记得，那是高二开学没多久的一个晚上。
　　“你说咱们学校新来的那一批大一学生，里面会不会有长得好看的女生？”周豪忽然撞了撞我的胳膊问道。他是我班里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
　　“应该会有吧，怎么，你想谈恋爱了？”我瞥他一眼，“高中时间这么紧张，哪里还有功夫谈啊。”
　　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周豪和我住同一个小区，每晚晚自习结束，我们都会结伴而行。我还记得刚认识他时，他总是独来独往，后来才渐渐了解，他是一个性子沉默的人，没什么朋友，一次偶然的搭话，让我们渐渐走进，成为彼此的同伴。
　　“能谈到的话，我还是很想谈一个的，”周豪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镜，“毕竟班里能和我感同身受的人，或许也就只有你了。”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和他一样，身边从不缺见面客气的熟人，却难寻一个能倾心交谈的。我心里清楚，这种浮于表面的交情，经不起半分真心的袒露，太过直白的倾诉，换来的或许只是背后的嗤笑。我的性格决定了我的社交能力，小时候的我格外怕生，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人交流，久而久之，我便成为了一个嘴笨的人。和别人交谈时，很少能捕捉到对方的言外之意，也隐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敏感脆弱。所以高一那年能和周豪惺惺相惜，结成同伴，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也许吧，希望你可以找到。”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低声说。
　　“你不觉得孤独吗？”
　　“我就算了，一个人也挺好。”
　　聊着聊着，竟浑然不觉已经走到小区门口，短暂告别后，周围瞬间落进一片沉寂，只剩下周围路灯晕开的暖黄，凝固在交错的树影之间。天上零散的星辰，大多被墨色的云遮住，像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雨，又像不过是晚风掀起的片刻阴霾。
　　回头望去，校门口的热闹尚未散尽：三两个勾肩搭背的男生，高声谈笑着走过；又有几个捂着嘴的女生，眉眼弯弯地凑在一起私语；还有几对刚出校门的情侣，牵着手，脚步放得轻轻的，带来几分羞涩的闪躲。身后的喧嚣声阵阵传来，衬着眼前的夜色越加浓烈，那片寂静与黑暗融为一体，犹如一处深不见底的潭，仿佛要将人轻轻揽入其中。
　　“我真的孤独吗？”
　　我心里嘀咕着。好像除了周豪，我确实找不到几个一起走路的朋友了。明明住在一个小区的同班同学有不少，但是却没什么人愿意和我走在一起。
　　“其实也还好。”想到母亲已经做好夜宵在家里等我，心头瞬间漫过一丝暖意。走读生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每天在外有多疲惫，都能回到那个最温暖的港湾。
　　小区里差不多有二十多栋住宅楼，主路的尽头，还有各条小路如脉络般，各自连通着特定的居住楼栋。我放慢脚步，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识图捕捉平日里未曾留意的角落。
　　我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微弱的灯光照着一个身影。书包松垮地斜挂在肩头，被灯光拉得细长的影子，随着她蹒跚的步伐微微晃动。她的脚步渐渐失去了节奏，每一次抬脚，都透着掩饰不住的滞重与疲惫。
　　望着她的身影隐藏在夜色中，我暗自思忖，大概是大一的新生吧。因为在这条路上从未见过她。看身形应该是个女生，个子不高，单薄的模样透着几分柔弱。
　　“高中很累吧，这才刚刚开始呢。”
　　我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楼下。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看见电梯门缝里溢出的光亮渐渐暗去，心里掠过一丝错过的怅然。但是短暂的黑暗以后，灯光竟再次亮起，我快步赶到门前，电梯里站着的，正是方才的那个女生。
　　“谢谢你。”我喘着气说。
　　我家住顶楼，再清楚不过错过一趟电梯得耗费多长时间。她低着头，指尖轻轻扣着书包带，没有应声。我却满心感激，悄悄记下了她按下的楼层号。
　　望着她按下的楼层键熄灭，电梯门缓缓打开，一道清脆的童声先传了出来。
　　“姐姐！”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扑了过来，女生立刻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又从口袋摸出一根棒棒糖塞到她手里，牵起她的手，慢慢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她对妹妹还真的挺好。”我望着那道背影，轻声感慨。
　　电梯门缓缓合上，再次打开的时候，母亲正站在门口等我，手里还拿着一件薄外套。
　　回到家，母亲从厨房端出刚做好的热汤面，放在桌子上，面条的中央，是一个金黄色的煎蛋。我坐在桌前吃着母亲做的面条，母亲坐在对面，听我絮絮叨叨地讲着今天发生的新鲜事，时不时插一两句嘴，眉眼间尽是笑意。这段时光，或许是我劳累一天后最轻松的时刻。
　　“妈，你说如果我没有朋友，以后会过得怎么样啊？”我忽然想起路上的心事，抬头问她。
　　“朋友啊，肯定得有，”母亲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发，“你妈我小时候，朋友可多了。”
　　“那，你现在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有的还常来往，有的嘛，早就散在时光里了，只留下些零碎的回忆。”母亲顿了顿，眼神温柔下来，“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的身边，能有一群热热闹闹的朋友。”
　　我很羡慕母亲的人际交往能力，用父亲的话来说，母亲的情商很高，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但我偏偏没继承这份本事，从小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少，也就没学到什么与人交往的技巧。
　　母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结交到很多朋友的，儿子。”
　　我点点头，心里悄悄生出几分期待，打算往后学着敞开心扉，好好和人相处。
　　吃过夜宵，我坐在房间的书桌前。书桌上台灯的柔光漫过摊开的书本和摞着的作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母亲的话，一会儿是路灯下那个女生的身影。
　　她为什么会给我一种独特的感觉？是因为电梯口的善意，还是因为对妹妹的那份温柔？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她身上一定有什么闪光点，正轻轻吸引着我。
　　我该怎么摆脱这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或许该找个人请教请教，母亲固然好，可终究隔着一层代沟。
　　那么，最好的人选是谁？
　　我趴在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怎么办，我好像想和那个女生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