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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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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阿合终究不可能常去执政府。
县君有许多事情要做,并没有多少时间听她唱歌,何况现在,正是风声正紧的时候。只怕文安县君已经没有心思听曲子了。
“小姐还不知道吧,前几天御史中丞彭思永,御史蒋之奇两位大人同时拜表弹劾欧阳执政“帷薄不修”,有失大臣体,两府的相公们全部惊动,听说为了这事情连皇上都震怒了,我问过别人,都说这话最早是薛宗孺大人说的。薛大人是薛夫人的弟弟,想来也没有必要诬陷自己的姐夫,八成是有这么回事情了,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执政与县君……”丫头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丫头一向是有分寸的,虽然现在旁边并没有外人。
“想不到欧阳执政家又出这样的事,想想前些年的‘张甥案’,我看……”丫头轻声笑道。
阿合暗自叹息,御史中丞彭思永弹劾参知政事欧阳修“扒灰”的事情,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她多少也有所闻,但是,如论如何她也不相信,那个平易温和得完全不似贵族的县君,怎么会和自己的公公有这种关系?连她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县君对欧阳发有很深的感情,既然如此,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她不相信。
“这等话,以后还是少去说,不管有没有这么回事情,背后这样议论总是不对的,再说了,飘灯阁原本就是是非多的地方,平白再添些流言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她吩咐丫头道。丫头忙应下:“小姐这话奴婢也知道,这些话在外面自然是不会多说。”
于是她叹口气,让丫头退了下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引出这样的流言……如今,那个人远在南方,他会不会知道?
再度见到王均雅的时候,是两天后。阿合原本以为县君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的。她憔悴了很多,虽然面对自己的时候依然和平易温和,阿合猜得到是最近的事情闹的。然而她的身份,许多话是不可能说也不可能问。
这个三月的天气,意外的转冷。
风声大起。
“阿合姑娘,现在外面,风声很大吧。”她说。阿合楞了楞,终于还是回道:“是。”
县君低了头,半晌,:“姑娘,给我弹《水调》吧。我想听那首‘陇头一段气长秋,举目萧条总是愁 ’。”
阿合一时无声,她是见惯了世情的人物,原是从小学会了在逗人开心,哄人高兴,然而此刻竟然不知从和说起。半晌只是怔怔的回到:“是。”
陇头一段气长秋,举目萧条总是愁。只为征人多下泪,年年添作断肠流。……
阿合的轻拢慢捻,永远可以在不经意中明了它的全部意境。悠悠然的水调,是汴京最美的曲子。穿透了重重时间隔绝,降临在了这里。是什么时候,有人说过:水调是天下最美的曲子。又是什么时候,这最美的曲子悠然降临人间?
阿合默默的长叹,京城如今风雨满天,那人远在杭州,只怕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这等事,她插不上手,那人,也一样。
县君如今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当初前来府上时,执政府上前来相请的丫头就悄悄对她说过:“姑娘啊,县君向来最爱听姑娘的歌,如今的事,姑娘想必多少也耳闻了。似县君这样的身子,如何禁得起这么些刺激,少不得请姑娘来,替她开解开解。”
可惜那些丫头明显估计错了,阿合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可以随便插嘴这等事情?何况县君虽要与她说说话,不似其他内外命妇般自持身份,却也断断没有与她亲密到可以互吐心事的地步。她来了,除了弹弹琴唱唱曲子外,似乎也做不了其他。
恍惚间又记起第一次给县君弹起水调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起风的日子。那一日县君对她说:“水调是天底下最美的曲子。”那是县君说的第一句话,而后,她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她弹着琴,一遍又一遍。阿合从来没有想过,似王均雅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单单喜欢上水调这样的曲子,从来,她到那些富贵人家中去,唱的无非柳词,花间,那些温柔糜烂,富贵堂皇的曲子,那才是天水朝的主调。可是文安县君是个例外,那些曲子,她通通不喜欢,她最爱听的,是《水调》,是充满着苍凉气息的水调,和汴梁城格格不入的水调。
真的是个奇怪的主子,她不止一次的这样想到。“昔日范文正公在陕西路,一连作了数阙词,每阙皆以‘塞上秋来风景异’为开笔,端的是气势不凡。却被欧阳执政讥为‘穷塞主之词’。偏偏这样的词,县君与公子都喜欢。”苏筌笑道,他口中的公子,是王均雅的亲哥哥,秘阁校理,权知杭州军州事王均远。而苏筌此时的身份,是王均远的幕僚。
“这汴梁城,不缺柳三变一曲柳词,缺少的,是水调。”那时苏筌看着远方的天空,轻轻的说道。阿合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看见的却是满目的风雨——如同眼前飘摇的朝廷。
那一日,是治平四年三月,英宗皇帝升暇,赵顼即位仅仅两个月。此后的几年里风云变幻,几乎人人都能感觉到多年来薄冰下的暗流已经汹涌澎湃,终于破冰而出。而那一日,离欧阳修外放已不到三个月,离王安石进京已不足一年,至于欧阳修去世,那件多年前苦心经营的事情的发生,还有五年,而阿合去世,还有不到六年。
似乎直到此刻,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