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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崩断的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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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0日,周二,春分
物理竞赛省队选拔赛最后一场实验操作。方见微站在光学平台前,手指悬在调节旋钮上,微微发抖。
不是紧张,是缺觉。过去一周,他平均每天睡三小时。一半时间刷竞赛题,一半时间帮姜之墨改夏威夷论文的图表。
“方见微?”监考老师提醒,“还有十分钟。”
他深呼吸,聚焦。激光束必须精确通过三个偏振片,在屏幕中央形成干涉条纹。误差不能超过0.5毫米。
旋钮转动,微调。光斑在屏幕上缓慢移动,像一颗迟疑的星星。
她昨晚哭着说:“周屿他们组昨天模拟答辩拿了第一,我连PPT都还没做完。”
光斑偏移了。
他闭眼,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再次睁眼时,手指稳了。
条纹出现。清晰,稳定,完美。
交卷时,他看见自己的手——指节因长时间握笔变形,指甲缝里有墨迹和粉笔灰。这双手曾经弹吉他给她听,现在只会写公式和改论文。
3月24日,周六,模拟考后
姜之墨站在天文台门口,手里攥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她和周屿的合影。
准确说,是天文竞赛小组的合影。五个人,她站在中间,周屿在她右侧,手臂礼貌地悬在她肩后,没有接触。但拍摄角度有问题,看起来像搂着她。
“谁拍的?”她问周屿。
“不知道。”周屿皱眉,“可能是路过同学随手拍的,传到群里被截图了。”
照片已经在校内论坛传开了。标题:“学霸情侣?还是三角关系?”下面跟帖几十条,有调侃,有猜测,有恶意的揣测。
方见微会看到吗?
她冲回教室,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方见微的消息:“今天加训,不去实验室。论文图表我晚上看。”
没有提照片。也许没看到?也许看到了但不介意?
她不知道哪一种更糟。
3月28日,周三,家庭会议
方见微回到家时,客厅灯亮着。母亲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几份文件——他的成绩单,竞赛证书,还有……几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他和姜之墨在实验室。她靠在他肩上,他低头看她。光线昏暗,但足够辨认。
“解释。”母亲声音平静,但带着冰。
“同学。”他说,“一起做实验。”
“什么实验需要靠这么近?”母亲抽出一张照片——是去年流星雨夜,在天台上,她裹着他的外套。
“她是天文社的,我们在观测——”
“方见微。”母亲打断他,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知道清北保送最后阶段的政审和综合评价有多严格吗?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竞赛天才’的私生活吗?”
她拿起他的成绩单:“一模第七,比上次下滑三位。为什么?”
方见微沉默。
“因为这个女生。”母亲替他回答,“因为你在她身上花了太多时间。帮她改论文,给她补课,陪她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实验。”
“不是没有意义——”
“对她有意义,对你没有。”母亲的声音陡然尖锐,“方见微,我培养你十八年,不是为了让你在高考前三个月去谈恋爱的!”
她打开手机,调出校内论坛那张合影:“还有这个。周屿,外交官的儿子,天文特长,已经拿到MIT的offer。他喜欢这个女生,全校都知道。你想和他争?用你什么?用你还没到手的清北保送?”
方见微盯着那张照片。他知道那是借位,知道姜之墨不会。但胸腔里还是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是愤怒,是屈辱,是深深的无力。
“她不是——”
“我不管她是什么。”母亲关上手机,“我只管你。从现在起到高考结束,不准再去实验室,不准单独见她。手机我会检查,周末我会接送你去补习。”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近乎恳求:“小微,妈妈求你。就这最后两个月。考上了,你想怎样都行。但现在……别让一个女生毁了你前途。”
方见微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看着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她这半年老了很多,因为他的竞赛,因为他的前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挤出一个字:
“……好。”
4月5日,清明,雨
姜之墨在实验室等到晚上十点。
方见微没来。消息没回。电话关机。
窗外雨声淅沥,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细小的手指在敲。实验室的灯管坏了半边,光线昏暗,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趴在实验台上,脸埋在臂弯里。桌上摊着夏威夷论文的草稿——方见微用红笔批注的地方,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这里逻辑不通,自己改。”
自己改。
她已经分不清,他是真的忙,还是在疏远。
手机震动。是周屿:“论坛帖子我找人删了。别担心。”
她回:“谢谢。”
“明天小组最后一次模拟答辩,你来吗?”
“来。”
她必须来。天文竞赛决赛在下周,这是最后的机会。没有方见微的帮助,她只能靠自己——和周屿他们。
4月12日,周四,天文竞赛决赛前夜
方见微在物理集训基地的宿舍里,盯着手机屏幕。
姜之墨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照片:天文台,深夜。五个人举着奖杯——省一等奖。她站在中间,笑得很灿烂。周屿站在她身边,手搭在她肩上。
这次不是借位。
配文:“感谢队友,特别感谢周屿同学最后的冲刺辅导!夏威夷见!”
评论里有人@方见微:“你女朋友厉害啊!”
他没有回复。只是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打开和她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是四天前,她问:“你还在生气论坛照片的事吗?”他回:“没。忙。”
手指悬在键盘上,他想写:“恭喜。”“我看了你的论文终稿,很好。”“夏威夷加油。”
但最终,只发了一句:“明天实验室老时间见。我有话跟你说。”
发送。等回复。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
没有回复。
凌晨一点,她回了一个字:“好。”
4月13日,周五
她在实验室等到晚上十一点。
方见微没来。
手机里有他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被锁家里,出不去。对不起。”
她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熄屏,趴在实验台上。
窗外的樱花开了,在夜风里簌簌落下。一个人,在冰冷的实验室,等一个不会来的人。
她想起,他给她做音叉共振,说她的心跳频率是他听过最美的波。他吻她,说:“姜之墨,我喜欢你,比喜欢物理更喜欢。”
现在呢?
现在他的喜欢,排在第几位?
4月14日,周六,早晨
方见微冲到学校时,姜之墨已经在实验室了。
她站在窗前,背对着门。阳光照进来,给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但看起来很薄,像一碰就碎的影子。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沙哑,“我妈昨晚——”
“我知道。”她转身,眼睛红肿,但表情平静,“我猜到了。”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鸟鸣,和远处操场晨练的口号声。
“方见微,”她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
“……好。”
“我在你心里,排第几位?”
问题像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刺过来。
方见微张了张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母亲红肿的眼睛,清北保送的最后评审,竞赛教练的期待,还有……她昨晚一个人在实验室等他的样子。
他说了实话。残忍的实话:
“现在……可能是第三位。高考、未来、然后是你。”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看见她眼里的光,像蜡烛被吹灭一样,倏地暗下去。
但她没有哭。只是点了点头,很轻,很慢。
“明白了。”她说,“那我们……暂停吧。”
“暂停?”他愣住。
“嗯。”她走到实验台边,拿起那盆枯死的薄荷,“就像实验做不下去时,按暂停键。等条件成熟了,再继续。”
她转身看他:“但不是分手。是‘实验暂停’。你同不同意?”
方见微看着她。她脸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深沉,死寂。
“……同意。”
“好。”她放下薄荷,“那从今天起,我们各自努力。你考你的清北,我忙我的夏威夷。不联系,不见面,不互相打扰。”
她顿了顿:“等高考结束,等夏威夷回来,等我们都……不那么累的时候,再谈要不要重启这个实验。”
她伸出手:“协议成立?”
方见微看着她的手。纤细,苍白,指尖有墨迹和冻疮。
他握住,很轻:“成立。”
她抽回手,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停住,但没有回头。
“方见微。”
“……嗯。”
“……祝你前程似锦。”
门关上。
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方见微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室。
窗台上的薄荷枯死了。
白板上还写着半个月前的电磁学公式。
烧杯里有半杯水,水底沉着未化的柠檬酸。
一切都还在。
只是她走了。
而他知道,
有些实验一旦暂停,
就再也,
重启不了了。
四月日志完结。
系统执行强制休眠协议。
理由:过载保护。
预期休眠时长:未知。
重启概率:未知。
但心脏的疼痛,
是这个系统
从未记录过的
新数据。
它叫: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