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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陈屿的“渡口”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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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陆晚回北京休整一周。
陈屿到机场接她。半年不见,他瘦了些,头发长了,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看见陆晚时,他笑了,那个笑容让陆晚瞬间放松——像远航的船看见灯塔。
“欢迎回家。”陈屿接过她的行李箱。
家。这个词让陆晚心头一颤。她在东京的公寓很舒适,早川树的工作室很理想,但只有在北京,在这个她奋斗了七年、失败过、挣扎过的城市,在这个有陈屿的城市,她感到“家”的实感。
陈屿开车带她去吃涮羊肉。铜锅热气腾腾,羊肉鲜嫩,麻酱醇香。陆晚吃得狼吞虎咽——东京食物精致,但少了这种粗粝的满足感。
“慢点吃。”陈屿笑,“没人跟你抢。”
“想这口想了半年。”陆晚含糊地说。
吃完饭,陈屿没有送她回租住的公寓,而是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798艺术区附近的一栋旧厂房。
“我租下来了。”陈屿停好车,拿出钥匙,“想带你看看。”
厂房很大,挑高六七米,水泥地面,裸露的管道,墙面斑驳。但朝南的一面全是落地窗,傍晚的阳光斜射进来,把整个空间染成金色。
“这里……”陆晚环顾四周。
“我想做一个空间,”陈屿说,“叫‘渡口’。”
陆晚愣住。
“不是抄袭你的概念,”陈屿解释,“是延伸。你在东京做声音的翻译,我想在这里做影像的翻译——为那些在文化之间、身份之间、过去与未来之间漂流的人,提供一个停靠点,让他们的故事被看见。”
他带陆晚上到二层的夹层。这里已经简单布置:一张长桌,几把椅子,一面墙上贴满了照片——陆晚认出其中一些,是陈屿之前拍的那些“在翻译之间的人”。
“一层做展览和沙龙,”陈屿指着空旷的空间,“二层做工作室和暗房。我想邀请摄影师、作家、音乐人、舞者……所有在做‘翻译’工作的人,来这里分享、创作、碰撞。”
陆晚看着陈屿。夕阳的光从他身后照来,给他轮廓镀上金边。他说话时眼睛发亮,那种光陆晚在东京的镜子里见过——当她写到满意的句子时,当她理解了一种新的音乐时,就是这种光。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轻声问。
“从你离开去东京那天。”陈屿转向她,“你寄出那封邮件,勇敢地渡海。我在想,我能不能也在北京建一个渡口?不是离开,是让离开的人有地方回来,让抵达的人有地方出发。”
他顿了顿:“而且……我想和你做真正的搭档。不是异地恋的情侣,是各自有船,但共享一片海域的船长。你的‘声之丝路’连接亚洲的声音,我的‘渡口’连接中国的多元故事。我们平行,但偶尔交汇。”
陆晚眼眶发热。她想起在东京的孤独,想起那些深夜改稿的时刻,想起早川树说的“走私犯”。现在陈屿告诉她:你不需要永远走私,你可以有一个港口。而我,在建造另一个港口。我们的港口之间,会有船定期往来。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做你自己。”陈屿握住她的手,“继续你的‘声之丝路’,把那些声音带回来。当你有作品完成,可以在这里首演、展览、分享。我也会把我在‘渡口’收集的故事,分享给你,也许能成为你未来创作的素材。”
他指着窗外的夕阳:“我们不需要每天在一起。我们需要的是,各自航行时,知道对方也在某片海上,看着同一个太阳落下。然后偶尔,在某个港口,交换航海日志,补给,再各自出发。”
陆晚紧紧抱住他。他的怀抱温暖、坚实,带着熟悉的摄影药水味和北京冬天的清冷气息。
“陈屿,”她把脸埋在他肩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不要求我留下,也不要求我放弃。”陆晚声音哽咽,“谢谢你给我这种……自由的牵绊。”
陈屿轻抚她的背:“因为我知道,绑住翅膀的鸟,飞不远。而我想看的,是你飞到我能想象的最远的地方,然后回来说:‘嘿,那边的天空,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陆晚没有回自己的公寓。她住在陈屿的工作室,两人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聊到凌晨。陆晚讲东京的玻璃屋、首尔的雪、乌兰巴托的风;陈屿讲他拍摄的新系列——中国乡村正在消失的手艺人、城市里孤独的外卖骑手、在抖音上表演传统文化的年轻人。
“我发现,”陈屿说,“每个人都在做某种‘翻译’。老手艺人把祖辈的技艺翻译成现代人能理解的语言,外卖骑手把城市地图翻译成最短路径,短视频博主把古老文化翻译成十五秒的表演。翻译不是精英的事,是生存的事。”
陆晚想起早川树说的“在缝隙中生长”。也许整个人类文明,就是一场巨大的翻译工程——把经验翻译成语言,把语言翻译成艺术,把艺术翻译成理解。
半夜,陆晚醒来,发现陈屿没睡,正借着手机的光看她的脸。
“怎么了?”她迷糊地问。
“在想,”陈屿轻声说,“如果我现在拍下你睡着的样子,照片的标题该是什么。”
“是什么?”
“《归港的船》。”他说,“暂时下锚,补充淡水和故事,天亮再次启航。”
陆晚握紧他的手,再次入睡。这次,没有梦,只有深沉的、安心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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