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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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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的雪,落得很轻,像苏见屿从前总爱落在我发顶的吻。
我坐在飘窗上,膝头搭着一条驼色毛毯,手里攥着一枚银质尾戒。戒面被摩挲得发亮,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屿”字,是我趁着苏见屿睡着时,偷偷找工匠加的私章。窗外的雪絮飘了大半天,把整座城市裹成了一片白茫茫,楼下的情侣们手牵着手,呵出的白气混着笑闹声,隔着玻璃都能嗅到甜腻的味道。
客厅里传来父亲和哥哥压低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像被风雪揉碎的棉絮。无非是又在商量,要不要再找那位所谓的“记忆诊疗师”,加固一次我脑子里那层所谓的“屏障”,免得我再想起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
他们总以为我忘了。
忘了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苏见屿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载我穿过老城区的梧桐巷,风卷起他的衣角,带着橘子汽水的清甜;忘了我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一碗泡面分食,他把最后一颗卤蛋夹给我,笑着说“陈珩,以后我要让你顿顿有肉吃”;忘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夜,他把我死死护在怀里,温热的血浸透了我的衣领,也浸透了往后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
父亲说,忘了好,忘了就不会疼了。
哥哥陈屿安也拍着我的肩膀,声音沉得像浸了水:“阿珩,往前看吧,别揪着过去不放。人死不能复生,你总得为自己活。”
他们不知道,有些记忆是刻在骨血里的,不是冰冷的仪器就能轻易抹去的。
我指尖摩挲着尾戒上的刻字,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那里像是破了个洞,风一吹,就疼得厉害。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是哥哥回来了。我把尾戒攥紧,藏进毛毯底下,脸上扯出一个温顺的笑。
陈屿安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身风雪的寒气,他脱下大衣,目光落在我身上,松了口气似的:“还没睡?外面雪下得大,我给你带了热乎的糖炒栗子。”
他把纸袋递过来,栗子的香气混着暖意散开。我接过,轻声道了谢。
父亲也从书房走出来,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根,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阿珩,最近睡得还好吗?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摇头,垂着眼帘:“没有。每天都睡得很沉。”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紧绷的肩膀都松弛下来。陈屿安坐到我身边,伸手想揉我的头发,又怕触碰到什么禁忌似的,中途改了方向,拍了拍我的手背:“那就好。下周我约了那位诊疗师,再去巩固一次,这样更稳妥。”
我咬着温热的栗子,点了点头,嘴里的甜腻却怎么也化不开心底的苦涩。
稳妥。
他们要的稳妥,是建立在抹杀我半条命的基础上。
夜深了,雪还在下。
我躺在床上,枕头底下的合照硌着我的脸颊,照片上的苏见屿笑得眉眼弯弯,搂着我的肩膀,背景是漫天绚烂的烟火。我指尖拂过他的眉眼,低声呢喃:“见屿,他们又要我忘了你了。”
可我怎么能忘。
忘了他,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窗外的雪光映进房间,落在那枚被我放在枕边的尾戒上,泛着冷而亮的光。我攥住它,像攥住了我与苏见屿之间,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