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长策》倾北斗

3、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周瑜望着庭院中那抹挥洒自如的身影，心神逐渐沉淀。

　　他将双臂交叠在屈起的膝头，轻轻将侧脸枕了上去，目光随着红缨枪的轨迹微微游移。

　　晨光暖融，枪风破空声竟成了奇特的安抚，多日紧绷的心神一懈，困意便如潮水漫上。

　　他眼帘渐沉，终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悄然睡去。

　　孙策一套枪法练罢，收势凝立，枪尖斜指地面，红缨轻颤。

　　他气息微促，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阶前。

　　见周瑜果真安然入眠，他才真正松了口气，嘴角泛起一抹宽慰的笑意。

　　他放轻动作将长枪归于架上，拭去额角汗珠，这才走回屋前。

　　孙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周瑜打横抱起。

　　少年人于睡梦中无意识地向热源倚靠，并未惊醒。

　　孙策将他抱回房中榻上，仔细掖好被角，又站着端详了片刻，确认他睡颜宁和，这才悄声走开。

　　他并不离去，反而在房中的棋案前坐下，自行布开棋盘，执起黑白二子，左手与右手对弈起来。

　　落子声轻而脆，在这静谧的室内，竟成了陪伴安眠的韵律。

　　周瑜再度睁眼时，已近正午。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微微侧首，一眼便望见孙策坐在窗下棋案前的背影，腰背挺直，专注于纵横十九道之间。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掀被起身。

　　细微的响动立刻让孙策回过头，脸上绽开明朗的笑容：“醒啦！这一觉可沉？”

　　“阿兄在自弈？”周瑜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案边。

　　“正觉无趣，”孙策将棋子拢回棋盒，兴致勃勃，“来一局？”

　　周瑜颔首，在他对面安然落座。

　　棋局即开，黑白棋子渐次布满棋盘。

　　两人皆是心思缜密、善于谋局之辈，一时间攻防转换，奇招迭出，竟杀得难解难分，棋盘上风云变幻，谁也占不得绝对上风。

　　直到——

　　“咕噜”一声异响自孙策腹中传出，打破了满室的凝思。

　　两人俱是一愣，随即对视片刻，不禁同时失笑。

　　鏖战竟忘了时辰，只得投子作罢，携手用膳去了。

　　午后，孙策有心让周瑜彻底舒怀，便提议出城驰马。

　　两人骑术精湛，策马穿过街市，毫不拘束，少年意气象风一般洒过沿途。

　　但见两位锦衣郎君并辔而行，风姿特秀，神采飞扬，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孙郎！周郎！这是往何处去呀？”路旁有人高声笑问，显是熟识。

　　孙策勒马，笑容灿烂如正午日光，扬声答道：“与周郎共赴山林，偷得半日闲趣！”

　　周瑜在他侧后方，并未高声应和，只微微颔首，唇边亦含清浅笑意，风华自成。

　　“好生惬意！二位归来，可至清晏居共饮一杯否？”又有人邀请道，提及的正是城中名士常聚，酒食俱佳的一处雅致酒肆。

　　“妙极！”孙策爽快应下，“待我与阿瑜尽兴而归，定来寻诸位！”

　　言罢，两人轻叱一声，骏马撒开四蹄，向着城外广阔天地驰去，衣袂翻飞，身影渐远，只余下身后无数道羡慕或赞叹的目光。

　　后《江表常记》有载：

　　是日晴好，策与瑜并骑出郭。

　　策姿颜俊美，笑语朗朗，应答如流，见者无不倾心。

　　瑜容仪温雅，虽寡言，而意态从容，风骨天成。

　　二人并辔而行，少年英气勃发，若朝阳之辉，皎月之华，并耀于道。

　　驰过市井，识者呼之，策皆欣然应答，邀约无拒，其性阔达好士，于此可见一斑。

　　时人遥望其影，叹曰：“江东双璧，尽在此矣。”

　　后策果为江东之主，瑜领大都督，共成霸业，此日之游，宛若先兆。

　　出了城郭，两人并未纵马疾驰，而是信马由缰，任坐骑踏着闲散的步子，沿着蜿蜒小径徐行。

　　道旁林木渐密，夏荫浓稠，山涧水声隐隐，愈往深处，愈觉清凉。

　　行至一处河湾，水势平缓，清澈见底，可见数尾肥鱼悠然摆尾，偶尔“噼啪”跃出水面，银鳞一闪。

　　孙策率先勒马，利落地翻身而下，回头笑道：“这儿景致好，在此玩耍片刻。”

　　周瑜亦随之下马，将两匹马的缰绳松松系在一旁老树上。

　　孙策捡了根细长的枯枝，蹲在河边，饶有兴致地拨弄水流，惊得鱼群倏忽散开又聚拢。

　　他目光随着游鱼移动，透着专注与跃跃欲试。

　　“阿兄。”周瑜寻了块平坦的青石坐下，嗓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润，目光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看着孙策孩子气的举动。

　　“瞧这鱼，养得真肥。”孙策头也不回，语气兴奋，“定是这山水好。”

　　他一边撩水，一边似乎在默默估算着什么，眼神锐利。

　　下一瞬，周瑜只见孙策肩背微沉，手臂猛地探入水中，水花轻溅，再看时，他已然擎着一条尚在甩尾挣扎的大鱼直起身来，水珠顺着他结实的小臂滚滚而下，在阳光下晶莹发亮。

　　“如何！”孙策转过身，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大步走到周瑜面前，将那条肥美的鱼举高了些。

　　周瑜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颔首赞道：“阿兄好身手。”

　　得了夸奖，孙策眼中光彩更盛。

　　他将鱼塞给周瑜拿着，自己转身又去林边折拾了许多枯枝。

　　不多时，便在河边空地上搭起一个简易的篝火架，又寻来两根相对笔直的长枝，削尖了头。

　　他手脚麻利地处理干净鲜鱼，穿在枝上，架火烤了起来。

　　鱼肉遇热，很快便滋滋作响，香气随之飘散。

　　一条鱼自然不够，孙策又如法炮制，下河擒来第二条。

　　这回周瑜也凑到火边，一同照看。

　　火光映着两张年轻的脸庞，周瑜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似乎也随着这烟火气与鱼香消散了。

　　他偶尔拨动着鱼儿翻面，或是接过孙策胡乱撒盐的活儿，细细匀上。

　　两人分食着烤得外焦里嫩的鱼肉，随口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笑声清朗，惊起林间几只飞鸟。

　　饱食之后，两人在河边又坐了片刻，看流水潺潺。

　　孙策忽然起身，眼中闪过光芒，拍了拍衣摆：“吃饱喝足，活动活动筋骨如何？比比骑术，看谁先到对面那座山头上。”

　　他指着不远处一座郁郁葱葱的山丘。

　　周瑜欣然应战：“好。”

　　两人解了马，并不立刻狂奔，而是默契地并辔缓行一段，直至开阔地带。

　　孙策一声清叱，率先策马冲出！

　　周瑜几乎同时发力，紧随其后。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很快便并驾齐驱，没入林间小道。

　　马蹄踏碎林荫光影，惊起草丛中的虫鸣。

　　两人伏低身形，控缰疾驰，时而孙策领先半个马身，时而周瑜又从内侧掠过。

　　风在耳畔呼啸，枝叶拂过衣襟，少年人的意气与生命力在此刻张扬到极致。

　　他们并未一味斗快，反而在狭窄处、转弯时，展现出惊人的默契与控制力，仿佛这不是一场竞赛，而是一场共同演绎的、酣畅淋漓的舞蹈。

　　山路渐陡，林木渐疏，眼前豁然开朗。

　　几乎是不分先后，两匹马同时冲上山顶平坦处，昂首长嘶。

　　孙策与周瑜相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胸中畅快，难以言喻。

　　勒马驻足，两人并立山巅。

　　眼前群山起伏，如碧涛万顷，天际云卷云舒，气象开阔。

　　望着这苍茫景色，孙策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思的神色。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阿瑜，你看这天下山川，何其壮阔。然如今洛阳城中，董卓鸠占鹊巢，擅行废立，暴虐无道。关东诸侯虽云集讨伐，却各怀异心，只怕难成大事。”

　　周瑜的目光掠过远山，接口道：“不错。洛阳一时恐难有变。天下动荡之机，或许不在中原胶着之处。”

　　他转向孙策，眼中有光：“阿兄，伯父此刻正于淮南厉兵秣马，声望日隆。江淮之地，四通八达，民风劲悍，且远离董卓与诸侯混战之核心，正是积蓄力量，观时而动之地。”

　　孙策重重一掌拍在身旁的树干上，眼神灼热：“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周瑜迎着他的目光，懂他的未说之言。

　　山风浩荡，吹动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在为这尚未宣之于口，却已心照不宣的誓言而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