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封拜帖 ...
-
潇湘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这里好像永远弥漫着碧色的光影，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幽怨气氛。
自从这里的主人葬了父亲归来之后，这种气氛好像更加森冷了。
茜纱窗下，林黛玉正侧卧着，身上盖着杏子红的锦被，面朝着里侧，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湘妃竹帘被轻轻掀起，身穿紫色比甲，鹅黄色细棱棉裙的大丫鬟紫鹃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往白玉香炉里添了一小簇百合香，然后又悄然退了出去。
这紫鹃是林黛玉来到荣国府之后，贾老太君给她的丫鬟，是贾家的家生子。正经林家出来的奴婢雪雁和春纤，反倒是退了一射之地了。
如今林姑娘屋子里拿着大丫鬟份例的只有紫鹃，雪雁和春纤倒只是拿着二等丫鬟的份例银子。
这其实是很不妥的，但是贾家不妥之处多了去了，这也算不了什么了。
此时，紫鹃守着林黛玉睡午觉，雪雁和春纤却在倒座房后面，守着个小炉子，看着给林黛玉炖的燕窝粥。
雪雁与春纤穿着一样的桃红棉裙，青色比甲，梳着两个丫髻。不过雪雁生着一张团团的圆脸，春纤则是窄长脸，两个人的长相截然不同。
雪雁心大，一团孩子气，此时已经困得手撑着下颌盹着了。而春纤却显然存着一段心事，手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火，双眼看着火苗发呆。
“春纤，春纤……”
屋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却是向来跟春纤交好的老太太那边扫地的丫鬟，名儿叫做锦绣的。
春纤放下蒲扇走出去，锦绣站在竹林子那边，朝着她招手。
“什么事儿啊，值得你现在来跑一趟？”
如今正是睡午觉的时候，各房主子丫鬟轻易不会走动。
锦绣从荷包里取出一把橘粉洋糖，塞给春纤：“今天刚刚散下来的，我给你留的。”
春纤接过洋糖放进自己的荷包里，笑道：“真好，今儿姑娘给了我们一大包蔷薇硝，我想着你们那边人多，你未必得了，也给你留着呢。”
锦绣接过春纤给的纸包收起来，然后压低了嗓子说道：“今天有人来递拜帖了，我刚好在后院子扫地，在窗户底下听到了。”
春纤笑了：“瞧你说的，哪天府里不接几个拜帖？”
荣国府如今是颓败了，朝廷上根本没有说得上话的人。不过破船还有三斤钉，不知底细的外地小官儿们，还是偶有来拜访的。
锦绣左右看了一眼，声音还是压得低低的：“这回可不一样，这回递拜帖的，是跟林姑娘有关系的人。而且没有递到两位老爷那里，而是直接递到了老太太这边。”
春纤微微一惊：“奇了怪了，跟咱们姑娘有关系？林家的故旧自从老爷去后就再也没有上门的，五服里也早就没人了，这回是哪儿来的？”
锦绣却笑了起来：“人说海上有仙山，林姑娘又有一身仙气儿，这回可不是从海上来的人么？”
春纤轻轻推了推锦绣：“你别跟我闹，快说快说，究竟是哪儿来的人？”
锦绣道：“我可没有唬你，真的是从海上来的。说是林姑娘庶出的大伯，二三十年前就出海去了。如今回来，带了整整十大船的海货，全是西洋罕见的好货。听说连宫里都惊动了，不少皇商都想要见他一面。如今递了帖子来，落的是他们家姑娘的名讳，应该说起来，是林家大姑娘？”
春纤听着听着，不觉痴了。半晌连眼圈儿都开始红了起来，吓得锦绣说道：“你可别这样啊，你这样，我可不敢说了。”
春纤抹了一把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我是替我们姑娘高兴……怎么这么大的事情，老太太那边也不正经传话过来，反倒是你悄悄跟我说？”
“小声些，小声些。”锦绣连忙竖起一根指头来，示意春纤低声：“你当是怎么回事？我在窗下听得真真儿的，老太太让二奶奶扣下帖子，也没有说回不回，也没有说让告诉给你们姑娘知晓。我听到了，这才来悄悄告诉你一声儿。你们啊，该怎么办，自己打算好吧，唉……”
锦绣离开了，春纤还站在竹林子里发呆。
碧绿清冷的光影落了一身，冷冷淡淡的，一时间忽觉得寒意侵骨。
“春纤，春纤，燕窝粥呢？姑娘起身了，这会子该把粥儿放凉些，等会儿姑娘正好入口……”
屋子里传来紫鹃的声音，春纤连忙拿帕子擦拭眼睛，又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觉得不大看得出来了，这才答应着过去了。
林黛玉一时午睡起身，不觉依旧慵懒，话儿也不多说。
自从她从扬州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精神来。
也是，自此之后就父母双亡，真正的寄人篱下，如何能够有精神呢？
紫鹃十分细心妥贴，等她起来略走动几步之后才把燕窝粥呈上来。燕窝粥是放了冰糖熬的，微甜，但林黛玉吃了几口就摇头说不吃了，让把锅里剩下的粥散给小丫鬟们吃去。
春纤把剩下的粥端走，看紫鹃有些懒懒的，还用帕子遮住嘴打了个呵欠，当即便说道：“紫鹃姐姐不如回屋去睡一会儿？姑娘这边有我看着呢，姐姐放心便是。”
紫鹃迟疑着看向春纤，想了想说道：“罢了，还是我在这边安心些。”
春纤暗自撇撇嘴，但随即又笑道：“这有什么？我不过就在屋子外面坐着，防着姑娘叫人。姑娘不叫，我还落得个清净呢！”
“死丫头说什么呢？就会偷懒。”紫鹃笑着伸出尖尖的指甲戳了戳春纤的额头，戳出了个红红的指印，到底还是去睡了，临走还说：“姑娘若叫人，你就去叫我起来，知道了吗？”
“姐姐放心吧，我知道了。”
春纤一向在潇湘馆跟雪雁一样，表现得钝钝的又爱偷懒，所以紫鹃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真要是个勤快嘴甜的，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
紫鹃离开了，回房自去午睡。
春纤好容易得到了这个单独跟姑娘说话的机会，悄然掀起帘子走进去，鼻端嗅到一股幽香。随即便看到林黛玉穿着素缎绫袄和藕荷色裙子坐在茜纱窗下，手执一卷诗集，心思却仿佛不在那上面，只看着窗户发呆。
身在别人屋檐下，就算想要戴孝，也是不被允许的。
见此情景，春纤不觉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林黛玉却自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察觉紫鹃已经离开，来的是春纤。
春纤走过去，低声道：“姑娘要不要喝口热茶？”
林黛玉这才惊觉屋子里换了一个人，转头看向春纤：“倒不用，我只要静静的坐一会儿就好。”
春纤站在旁边，却没有离开。
林黛玉觉得奇怪，举目看向她：“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好像有些怪怪的。”
春纤便张口低声，把锦绣说给自己的消息告诉给黛玉。一时话落，那边黛玉却迟迟没有开口。
春纤撩起眼皮看向她，却见她双眸陡然阖上，两行清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
春纤忙道：“姑娘快收了泪，等会儿谨防被人看出异样来。”
黛玉倒也听话，拿起帕子擦干了眼泪，声音低低哑哑的说道：“这里……竟到了如此地步么？”
春纤见她伤心，忙说道：“姑娘应该欢喜才是，虽然这府里这样……但是，我们林家毕竟有人了，还念着姑娘，这不是一桩大好事么？”
“欢喜，我自是欢喜。自从爹爹去后，原以为从此我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没想到还有今天这样的喜事……”
到底年岁不大，说到这里，黛玉却又高兴了不少。
春纤见她开怀，也放心了。只怕她太过伤怀，倒伤了自己身子。
“姑娘，如今这样，倒是要想想法子才好。那边老太太扣下的帖子不知道会不会给姑娘送来，我们……也该拿个主意才是。”
黛玉微微蹙眉：“我是一定要去见大伯和姐姐的，但是如今这样，又有什么法子呢？他们若是扣下我不放，我孤身在此，是没有半点法子的……”
说着，忍不住长长的叹息起来。
世道如此，身为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府里不放人，她根本无计可施。
春纤也不过是个小丫鬟，只是比一般人多想了几分。如今遇到这样的大事，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
她最后只能说道：“姑娘，这件事在潇湘馆里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切不可再有第三人了，也是避免麻烦。”
林黛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我明白的，你放心就是。”
…………
让我们的视线越过赦造荣国府的重重院墙，越过大街小巷，最后来到靠近外城的一处别院之中。
这地方不在城中心，不是那些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方，不甚热闹，颇为清幽。
虽不是朱墙碧瓦，却也是门禁森严的五进院落，且后方还有一处江南风情的花园子，亭台楼阁整整齐齐，一样不缺。
朱红亭子里，林霜华伸出手指敲了敲石桌：“帖子送去了吗？怎么还没有回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