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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十三:无所不在 ...

  •   曾有一次,周瑜在校内音乐会上演出一首协奏曲时,拉断了琴弓的马尾毛。当时他由于投入,一开始并未发现。等到他发现时,那两根毛已经随着他的琴弓飘荡了一会儿。原本在一些曲子的惊险段落,乐手拉断琴弓并非什么奇事,但周瑜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前排的女生险些尖叫起来——在小提琴旋律的一个短暂的间隙,他用下巴压住琴,放开托琴的左手,抓住断掉的马尾轻轻一扯,随手扔到一旁——下一秒,清锐的旋律又在琴弦上响起来,演奏的人神色如常,就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演出结束后,这场音乐会的其他内容很快就成了浮云,但周瑜扯断弓毛的这短短的几秒钟却被人专门截了视频放到校内论坛上,供所有同学花痴和瞻仰。
      演出时,孙权也在现场。周围的女生们努力压抑的赞叹声令他十分内伤。公瑾哥好帅……他默默地想,垂头抵住前排的椅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从今往后,苦练内功,就算拼命也要掉一次毛!然后再像公瑾哥那样,一扯!一扔!多爽!!!

      后来,这个美好的愿望终于在孙权的毕业音乐会上得以实现。那一天他不仅是舞台的中心,还光荣地掉了毛。孙权激动不已,颤抖的手指揪住那根毛一拽,竟然没能拽下来!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拽下来之后,便潇洒地一扔,那根毛在空中扭动了一下,飘落回他自己的脑袋上。对此全不知情的孙权就这样英俊地演奏完了全场。演出结束后,他头顶马尾毛、如痴如醉的模样也被截了视频放到校内论坛上,点击率迅速飙升,成为论坛热帖长期飘在首页,和周瑜的视频一样火。

      孙权心中对公瑾哥怀着的这种羡慕嫉妒爱的纠结情绪是从小养成的,因为从小,由于公瑾哥的存在,他的生活就一直笼罩在缺爱的阴影中。
      比如生下来连路都还走不稳,就被他哥抛弃。
      比如公瑾哥过生日的时候,他只不过因为觉得蛋糕上的小老虎很可爱,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就被他哥当头一顿爆吼;可轮到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哥却凶残地把他生日蛋糕上的奶油小熊整个儿挖下来,拿去给公瑾哥献宝。
      比如有坏人欺负公瑾哥未遂,他哥还死追着那坏人不放:“活腻味了是不?想好怎么死没!”可当有坏人欺负了孙权,他哥只会气势汹汹地回来揍他:“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我不想当男子汉大丈夫,我想当公瑾哥……年幼的孙权对着熊猫抱枕吐露自己的心愿。

      他上幼儿园,他哥从来不带他玩,因为他忙着和公瑾哥荡秋千。
      他开始学琴,他哥抢了他的琴弓和公瑾哥玩击剑。
      他上小学,他哥从来不辅导他作业,因为他忙着和公瑾哥舔冰棍儿。
      他上中学,孩子成长过程中最关键的青春期,他哥却从来不关心他的青春,因为他和公瑾哥也忙着过青春。
      他上大学,每晚面对着曹操刘备刘协苦逼地入睡的时候,他哥却在灯红酒绿的赤壁,忙着和公瑾哥滚沙发。
      人生还可以再缺爱一点儿吗!有时候孙权也想找个人滚滚沙发,或者是揍一顿也好啊!可是从小,孙坚就教育他:做人要有礼貌,不可以骂脏话,凡事要讲道理,而且,不可以打人。
      孙权清楚地记得他爹在教育他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那个“而且”。
      他太心碎了。

      上大学以后,孙权的倾诉对象从熊猫抱枕变成了鲁肃。
      “子敬啊……”他难过地说,“我想去做个亲子鉴定。”
      听完这狗血的发言,鲁肃先是有些惊恐,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沉痛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跟你说了国产的套靠不住吗!女方家长怎么说?你哥他知道不知道?”
      “………………………………”
      孙权泪流满面。
      原来、原来他已经缺爱到没有人能看出他缺爱的地步了!!!

      其实,如果他有个稍微正常点儿的哥哥,那么在入校时孙权就会听到这样的嘱咐:“仲谋啊,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去找你公瑾哥帮忙~”
      但事实上呢,孙权听到的却是这样凶暴的版本:“二谋!你给我听好了!在学校你考个恐龙蛋也没人管你,但绝对不准给你公瑾哥添麻烦!听到了没有??”
      ……于是,如果用一句话简要概括孙权的大学生活,那就是:与鲁肃相依为命。
      缺爱时鲁肃听他吐槽,练习时鲁肃陪他重奏,曹操有了V5风流时,鲁肃想出了组建“合璧”的主意。因此当鲁肃被起床号折磨得整天挂着黑眼圈时,孙权挺身而出,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孙策和孙权上中学时,孙坚在这个城市偏远的一角搞了一块地,最初上面只立着两间破旧的厂房。城市在扩张,地价在上涨,就算什么也不干,放在那儿也能增值。而当时孙坚也确实还没想好拿这块地来做什么。这样荒置了两年,孙家地产的周围渐渐建成了艺术区,陆续迁入了形形色色的工作室和画廊。恰逢孙策摩拳擦掌地在学校附近鼓捣赤壁,孙坚于是把那厂房打理了一下,在临街的一面也开了一间酒吧算是应景,取名“富春山居”。当然,这酒吧的规模就比赤壁要大得多了。
      孙权上大学的这几年,富春山居里那大片大片的剩余空间也曾断断续续地出租给各种艺术家用于摆摆雕塑、搞搞画展,但总的来说其实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直到孙权毕了业,说出了自己想组个室内乐团的想法,孙坚才开始严肃地规划这些闲置空间的用途。
      孙坚找孙策讨论了一下,两人均认为家中总算有人干起了与“挣钱”毫不相干的职业,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挣钱太多花不出去也是凡人无法理解的苦恼。父子俩一合计,决定来个大手笔,把富春山居的后面改装成一个小型的室内音乐厅。

      孙权在得知了这个宏伟的计划之后,还没来得及感动,孙策又告诉了他一个更加宏伟的计划:老爹和老妈在市郊买了一幢别墅,准备在那里养老;家里现在住着的这套房子准备划给小妹,将来出嫁时当嫁妆用;你老哥我自然是跟你公瑾哥住……
      “那我住哪儿啊??”孙权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富春山居啊!”孙策特别吃惊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的潜台词是: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知足吧小子!

      尚未涌出的感动就这样蒸发了、干涸了。孙权在自己房间里打包东西的时候不由想起了过往的种种缺爱经历以及未来即将展开的富二代艰辛的创业历程——身未动,心已死,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在富春山居酒吧里打工的人,除了轮流值夜的,到了晚上都会回家。因此,在孙权刚搬进来的时候,这个偌大空间里的真正住户就只有他自己。那时他想要组建的乐团也只有他和鲁肃两个固定成员。他说他一个人住着很寂寞,于是鲁肃就搬了过来。他说乐团需要更多的骨干,于是鲁肃就给他找了一个。

      鲁肃为孙权物色的这个人叫吕蒙。为了考察此人的实力,孙权特意回了一趟系里,让系里的老师安排他观看了弦乐系的考试。
      那天吕蒙备考的曲目之一是《无穷动》。刚开始,孙权还听得颇为赞赏,但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又听着听着,就只见吕蒙额上的汗都下来了。而这时在场的老师们也都发现,这孩子可能是由于紧张,忘记了曲子要怎么结束,于是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前面的段落,这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如果找不到突破口,那就只能循环到死……
      一个几分钟的曲子足足反复了十几分钟才惊险地结束。孙权第一次听吕蒙演奏,就见证了他是如何险些让《无穷动》真的变成了无穷动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深刻的印象。事后孙权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于是,继鲁肃之后,吕蒙也搬进了富春山居。

      三个大男人常驻富春山居,吃饭便成了大问题。这个艺术区位置偏远,除了宅在这里搞创作的,平时人流量极少,周围连个饭馆都没有。虽然酒吧里也会进些糕点,但总不能靠着这些点心过活。艺术区的优点是很艺术,艺术区的缺点是太艺术。孙权找左邻右舍一问,才知道大多数住在这里的人竟然都屯着方便面,而离这儿最近的超市和菜市都在几公里以外,对于献身艺术的同志们来说,往返这么一趟就为了买点吃的,这简直比扼杀艺术还要残忍。
      孙权自然也只是问问而已,因为别说去买菜了,就算家里真有现成的鲜肉和蔬菜,也没有会做饭的人。

      孙权决定用钱来解决这个问题。他缺爱,但不缺钱啊!何况他还肩负着为家里花钱的任务。但鲁肃和吕蒙的习惯就完全不同了。两人吃着从大老远的餐厅送来的精致外卖,脸上的表情比吃窝头还难过。吃了一段时间吕蒙终于忍不住了:“仲谋,天天这么吃也太贵了……我、我们还是去超市买点方便面吧……”
      孙权欲哭无泪:富二代创业岂是顺风顺水,其中的酸楚又有谁能体会!

      三人在泡面和外卖之间纠结。直到陆逊出现,矛盾才得到了缓解。

      彼时的陆逊还在学校上学,却是一个比富春山居里的所有住户都更加注重生活品质的人。他既不能接受简陋的泡面,也不能接受别人做的外卖。当孙权迷茫地问他如果不吃泡面和外卖,那他们还有什么可吃时,陆逊那直刺过来的鄙视目光让孙权此后三天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买菜!”

      除周末以外,陆逊一周至少还能过来一次。他每来一次,冰箱就会爆满,饭桌也会爆满。在有陆逊的日子里,他们吃的是陆氏私房菜,喝的是手工现磨咖啡,餐后甜点是从烤箱而非酒吧冰柜里端出来的,就连鲁肃的茶叶缸子都被嫌弃了,只因其主人的一句评语:“我觉得吧,伯言这泡铁观音的手法,真心不亚于公瑾~”

      望着满桌的饭菜,感受着浓浓的居家气息,孙权突然悟了。如今他才体会到了“艺术源于生活”这句话的深刻含义。难怪他总觉得自己的艺术境界上不去,原来不是因为他缺乏艺术天赋,而是因为他从前过的那都不能称为生活!

      富春山居有了生活,但买菜依然是个苦差事。因为一次需要买很多,所以就算四人一起出动,也总是人人拎着大包小袋,恨不得头顶肩扛。由于小时候开碰碰车总被孙策撞得头晕眼花,孙权一直对开车有些心理障碍,至今未学驾照。但买菜的事让他下定了决心。为了让陆逊的采购不那么辛苦,他决定去学驾照,再买一辆车。

      可是,还不等孙权去驾校报名,吕蒙就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辆破旧的三轮摩托。修理修理,刷刷干净,灌点儿柴油,载着陆逊“突突突突”地就买菜去了,看得孙权目瞪口呆。
      这种摩托孙权只见过,没坐过。车的前部坐司机,后部罩个车篷,有门有窗的,里面可以容纳两个人。他知道有不少人驾着这种摩托穿梭于小街小巷之间,拉客人挣钱,是交警隔三差五就会想起来要严打一下的对象。且不说其安全性能如何,光是那造型……就和这艺术区格格不入。不过陆逊倒是坐得挺高兴的,还帮吕蒙把车篷内部装饰了一下。从此,在富春山居那充满艺术气息的门面旁边,常停着一辆不那么艺术的三轮摩托,它的车篷的门上刷着两个朴拙的大字——“自用”。

      在艺术区里住着,闲暇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接受一点儿艺术的熏陶。
      这天四人出来散步,路过一块空地时,发现空地上聚着些人,正仰头往屋顶上看。四人于是也仰头一看,原来屋顶上立着个人,头发蓬乱,满脸白灰,衣衫褴褛,正在那儿默默无声地做歇斯底里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跳下来。
      孙权望了两眼,正打算发表自己的看法,忽听陆逊“诶”了一声。扭头一看,只见吕蒙大步上前,抓住靠在墙边的梯子蹭蹭地窜了上去。移动之迅速,动作之灵活,让围观群众尽都呆住,根本来不及反应。
      屋顶上的人见吕蒙上了屋顶,突然停止了疯狂的动作,惊讶地看着他。
      吕蒙却没管这么多,一上屋顶便扑过去将他揪住:“别动!!!”
      “?????”那人惊恐,“你、你要干嘛???”
      “别想不开啊!!生命是很宝贵的!!!”吕蒙依然死死揪住。
      那人挣扎:“放开我!你到底要干嘛啊??!!”
      吕蒙:“不行!放开你你跳下去了怎么办?!”
      那人:“谁——谁要跳下去啊!你有病呢吧!!!”
      吕蒙一愣:“你……你不跳下去,那你在这儿是要干嘛?”
      一瞬间,围观群众在那人的脸上看到了那些真正的跳楼轻生者在跳楼之前所露出的那种绝望的表情。

      “这个,叫做行为艺术……”
      好不容易把吕蒙弄下来以后,孙权抹去自己额角上的汗,对他进行科普。
      “啥叫行为艺术?”经过这番剧烈的运动,吕蒙的额角上也一片的汗,并且显得非常无辜。
      孙权突然就想起吕蒙毕业时得到的一条导师评语——“用质朴得近乎原生态的表演体现出天花乱坠般的惊人想象力”——额角顿时又冒出汗来。

      孙权给吕蒙搞来了一堆的艺术杂志、画册、百科……为了不辜负孙权的期望,吕蒙开始发奋学习。于是,在富春山居的起居室里,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吕蒙:“为什么这画上的人都没有脸?”
      鲁肃:“嗯……你觉得脸很重要吗?”
      吕蒙:“很重要啊!没有脸怎么能知道谁是谁……”
      吕蒙:“……呃,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鲁肃:“这是画家的一种暗示。”
      吕蒙:“暗示?……莫非这幅画是在暗示,人可以不要脸?”
      吕蒙:“可是人怎么能不要脸呢???”
      鲁肃:“…………………………”

      或者这样的对话:

      吕蒙:“为什么这照片上的人都裸着?”
      陆逊:“用艺术的语言来讲,这象征着赤诚与解放。”
      吕蒙:“可是如果我裸着,我只会觉得不好意思,一点儿也不解放。”
      陆逊:“所以你成不了艺术家。”
      吕蒙:“……音乐家也是艺术家!”
      陆逊:“咦,脑子会拐弯了?”
      吕蒙:“…………………………”

      诸如此类。

      自那以后,陆逊发现了一个万能答案——从此他可以把吕蒙无法理解的事物统统解释为现代艺术。比如,吕蒙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孙权跟孙策讲完电话都是一副悲痛欲绝生无可恋的死样子。陆逊说,别理他,他那是玩行为艺术呢。
      吕蒙信了。
      孙权泪奔了。

      从富春山居的大门进去,正前方是酒吧的吧台,左转有一截台阶绕到吧台的后面,台阶在这儿又有分岔:一段向上,走至尽头是一块巨大的深红色幕布,幕布后面是音乐厅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站在这里能看见整个音乐厅的全貌;另一段向下,通往更深处的私人住所,这里的空间连成一片,孙权他们搬进来后,把它变成了一个LOFT,日常生活甚至是小规模的排练都在此处,而穿过这个空间再往前走,就可以看见通往音乐厅舞台的一扇小门。

      组建乐团的一个关键的硬件是驻地和排练场所,而孙权已经不用为此发愁。他并不指望能在这个小小的音乐厅里搞什么商业演出,但他们可以在这儿准备、磨合,为的是有朝一日登上更大的舞台。当他们进行一些较为正式的排练时,孙权也会邀请艺术区里的住户们前来观看。他似乎天生就适合这种类型的社交,没过多久,富春山居里凡是没有被装饰所占据的墙壁、走廊、洗手间……各个角落,都被各种风格和流派的艺术赠品填充得满满当当。
      很多年后,富春山居的主人们不经意间在LOFT的角落里翻出一件已经落灰的某某大师当年的作品,因为想不起是谁送的所以又把它放回去让它继续落灰——这种事早已见惯不惊了。

      乐团在逐渐地丰满成熟,富春山居也越来越像一个家。但他们依然缺少一个契机。这是一个新生的团体,虽有资金,也有曲目,却没有名气。鲁肃和吕蒙都是一毕业就投奔了孙权的。陆逊还在上学,更谈不上有什么社会经历。孙权想了一些办法,但都不是最直接的,而在这方面孙坚和孙策就完全帮不上忙了。这令孙权不得不想到一个人。不仅想到,还考虑了很久,却迟迟没有去找。

      这天吕蒙独自采购回来,进门时发现有个孤零零的客人正坐在吧台前和酒保聊天。这时才是上午,酒吧理论上还没开始营业,吕蒙走上台阶时好奇地回头多看了一眼,而那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正好也看见了他。

      “师、师兄?……”当时吕蒙穿着短裤人字拖,双手都拎满了东西,看见周瑜微微笑着走了过来,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吕蒙当然是认识周瑜的,但对于周瑜来说,管自己叫“师兄”的学弟们太多,他并不能一一对号入座。

      “我叫吕蒙!”吕蒙就差没昂首立正等待检阅了。周瑜见他拎着东西,伸出一只手表示可以帮忙:“东西很多啊,我帮你拿一包吧。”

      “不不不不不不用!”吕蒙立刻把两只手的袋子合并到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师兄,请进!”

      周瑜跟着他往里走。吕蒙打开LOFT的门,刚要把周瑜往里让,突然想起了什么,满面通红地转了过来:“师兄,请、请您在这等会儿,我先进去收拾收拾……”

      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吕蒙也收拾不了太多的东西。他不想让周瑜久等,只好把一些实在不能见人的——比如装脏衣服的篓子和沙发上的裤衩——统统塞进储物柜里,然后回到门口迎接周瑜。

      周瑜慢慢走进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偌大的房间。吕蒙给他倒了杯水,准备往茶几上放,周瑜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下移,很快发现了茶几上的书堆和一本摊开的写得工工整整的读书笔记。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了翻,见吕蒙神色忐忑,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你的书?”

      “是仲谋……让我看的……”吕蒙放下水杯,下意识地把那堆书往旁边推了一下。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好像周瑜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而他却是客人。周瑜笑了笑:“我可以坐下吗?”

      “啊!……师兄请坐!”吕蒙忙把沙发上的各色靠垫扒开,露出一个宽敞的位置。周瑜于是坐了下来,而这时吕蒙才惊恐地发现,周瑜拿起的不是别的,而是那本他最近正在努力研读的《探索当代人体艺术》。他的脸唰地一下,又红透了。

      周瑜出现在富春山居绝非偶然。孙权组团的事他有所耳闻,在这过程中会遇到什么困难自然也清楚得很,这次是专程过来扶持他们的。这时的周瑜正迈向自己的巅峰时期,演出的邀请源源不断,日程的密集几乎快赶上孙策。这也是孙权迟迟没去找他的原因。可孙权没料到的是,周瑜竟然主动将自己的名字和这个崭新的乐团联系在了一起。这个举动带来的连锁反应绝不是几场演出那样简单,孙权在感动之余,又感到了相当的压力。他原以为这是他哥终于想起了世上还有一个弟弟,但后来他发现如果不是自己提起,孙策还根本不知道有这事发生。

      周瑜加入乐团,这让鲁肃非常高兴。每次排练完毕,两人都要去外面的吧台喝一杯。吕蒙一直对周瑜保持着高度的敬意,并且暗暗好奇为什么师兄在看到那些人体艺术画册时如此淡定——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似乎都缺乏最基本的审美兴趣。直到后来他听说了策瑜的关系,才终于明白了。相比之下陆逊的反应要平静得多,但只要师弟和师兄一聊上,那必然是一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非常高端的对话,其内容对吕蒙来说往往就像天书。于是,吕蒙又找了更多的书来看。

      孙坚自从把富春山居交给孙权之后就没怎么来过。孙策偶尔来接周瑜,见大家搞得这么有声有色,也很满意。孙尚香不时带着一群同学过来开派对,把酒吧闹得天翻地覆。孙权对这个妹妹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因为香香在他面前是魔王,到了孙策面前就变天使,孙权从没见孙策拒绝过妹妹的任何要求。香香18岁生日时孙策送了她一辆摩托,来富春山居玩时她便经常骑着它。从此,吕蒙的自用三轮摩托旁边有时也会停上一辆热辣的女式摩托,反差虽大却莫名的和谐。

      乐队蒸蒸日上,演出愈加频繁,固定成员的数量也趋于饱和。孙权很忙,但这就意味着周瑜更忙。周瑜不能因为孙权的乐队而推掉过多的演出,因此不得不时常在巡演的间隙离开,再赶在下一场音乐会之前回来。孙策从不干涉周瑜自己想做的事,这次竟也曾在私下里严肃地表示反对,但都在周瑜的坚持下不了了之。结果,在一次巡演的尾声,周瑜生病了。

      本来只是普通的感冒,但由于一段时间以来过于忙碌导致免疫力下降,再加上巡演又拖延了一下,感冒引起了肺炎。孙权去医院探病的时候,是事先得知孙策已经离开才敢去的。毕竟这次可不是挖掉蛋糕上的小熊那么简单了,他觉得他哥要把他生吞活剥也不是没有可能。

      “公瑾哥……”
      孙权进去时,周瑜正斜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手背上打着点滴。孙尚香蜷在沙发上看书陪他,那样子意外的温柔乖巧。这显然是孙策下达的指令,他分身乏术,不能长时间守在病床前,只能让妹妹代劳。当然,大哥已离开病房的消息,也是妹妹走漏出去的。

      “仲谋?”
      周瑜睁开眼,见孙权来了,倒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孙权的神色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周瑜是何等敏锐的人,便调整姿势坐起身来。果然,问候了几句之后,孙权就转向妹妹:“香香,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要跟公瑾哥说。”

      孙尚香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周瑜,见周瑜颔首,便起身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在一个周瑜看不到的角度,对孙权狠狠地做了个鬼脸。

      “……公瑾哥……”一片沉默后,孙权终于艰难地开口。对于他将要说出的决定,他已考虑了不少日子,本打算这次巡演结束再告诉周瑜,却不料要在病房里进行。周瑜的病倒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推力,促使他更加坚定决心。只不过,这番话的腹稿他事先准备了无数遍,真要说出来时却因为紧张而忘得一干二净。他绝非不善言辞的人,但周瑜是很特殊的,这导致他的意图直接以一种非常生硬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公瑾哥,你……你可以离开这个乐团了。”

      这话从孙权嘴里说出来,钻进他自己的耳朵里,而他的大脑却拒绝相信这么没心没肺的措辞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这一刻孙权真切地惊慌了一下,他抬起头来试图解释,却发现事情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糟糕。周瑜的眼里充满了笑意:
      “嗯,仲谋长大了。”

      孙权的眼眶一热,眼泪转了两转,被他拼命忍住。

      周瑜说:“这是我想要的结果。虽然我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自己提出来,这样我才能放心。”

      孙权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幸好这里没有别人,孙尚香也不在,否则这事要是传回富春山居,他就真的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见他不停地抹眼睛,周瑜又笑道:“看来说你长大了,还是早了那么一点儿。”

      周瑜的名字在乐团声名鹊起时突然从其成员名单里消失,引发业内不少议论。并非所有人都能明白他和孙权的关系,因而,在此后的几个月里,圈内流传着各种周瑜被孙权渣了的八卦传言。有人说周瑜在团内的威信盖过了孙权,孙权无法容忍于是过河拆桥,还有人说是因为团里内讧,为了留住其他骨干,孙权只好忍痛割爱。人民群众脑补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有。

      为了得到彻底的休息,周瑜以养病为由足足推掉了近半年的演出,再次登台却又是和孙权的团合作。至此,谣言不攻自破。

      周瑜离开,首席的位子自然就空了出来。孙权决定让鲁肃、吕蒙和陆逊轮流来坐这个位子。对此三人的反应不一:鲁肃表示赞同,吕蒙有点惶恐,而陆逊似乎早就料到孙权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了,所以他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尽管人员有所变动,有一个习惯却是没有变的,那就是每逢上台之前,孙权都喜欢叫大家把琴弓叠在一起,就好像运动员上场比赛之前把手叠在一起加油一样。陆逊一度很鄙视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但看见孙权那可怜兮兮的缺爱的目光,终于屈尊照做。
      这是孙权最有成就感的时刻——他将自己的琴弓向前平伸,大家的琴弓便立刻会向他聚拢。虽然后来周瑜已不在团里,但孙权知道,公瑾哥的那一支琴弓也始终留在其中。

      再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在孙策红得发紫、紫得快要发黑的时候,有无聊的媒体挖出了这位身价无伦的大明星的黑历史,放在报上的娱乐版大肆炒作。孙权无意中翻报看到,发现那是孙策的一次闯红灯记录——在多年前的一天晚上,孙策不知为何开车连闯了几个红灯,被交管的摄像头拍了下来。
      孙权看看那日期,总觉得有点眼熟,直到从娱乐版翻到体育版时才恍然想起那竟是自己毕业音乐会的日子。他想起当时在后台看到孙策,哥哥的脸上还带着未卸干净的残妆,笑容灿烂地把他头上粘着的弓毛捞走。

      孙权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便把那报纸扔到一旁。这年头,不小心读个报也能这么煽情。年少时他一直以为自己缺爱,可如今他却已经明白:其实爱这玩意儿就像音乐一样,通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渗透了他的生活。无所不包,无处不在。

      番外十三/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十三: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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