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影子》八角子

3、踩影子

　　上午八点多，周望来到操场，她一眼望去，全是着军绿色服装的学生，还好每个班训练的位置是固定的，不然周望觉得自己得花好一会才能找到自己班上的人。

　　周望的视线先落在训练自己班学生的教官身上，朝他走过去的那一小段路程，周望将脑子里的话捋了几遍。周望有社交恐惧症，在男人身上，这个症状更严重。

　　周望先和教官打了个招呼，然后将沈之鸣从班级队伍中叫了出来，两人走到操场的一角，开始了谈话。

　　和学生谈话也很麻烦的，首先在处理学生隐私问题的时候，如沈之鸣这次的事情，是不能有无关人员在场的，这是为了保护学生的隐私和不伤害到学生的自尊。但是作为女教师，又必须要和男学生保持一定距离，这又意味着不能在没有第三方的情况下和男学生单独谈话，所以周望选了这个时候。

　　周望点开视频，将手机屏幕对着沈之鸣，随着视频的播放，沈之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视频结束的那一刻，沈之鸣听到周望的声音：“这些人在欺负你吧？”

　　沈之鸣的头偏向一侧，又开始了自己的沉默战略。

　　“这些人都是我们学校的？”

　　周望叹了口气：“沈之鸣，你遇到问题和老师说好吗？老师会帮你解决的。”

　　“没有问题，我在派出所说得很清楚，昨天的事情只是我们朋友之间的游戏罢了。”沈之鸣抬眸和周望对视，话里很不耐烦。

　　周望盯着沈之鸣，沈之鸣坚持了几秒，就心虚得撇开眼神。

　　周望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开口：“沈之鸣，就算你不说，老师也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情的。”

　　沈之鸣低着头不说话。

　　“回队伍中去吧。”周望抬了抬下巴。

　　沈之鸣转身，他后脑勺过长的头发进入到周望的视线里，这让周望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焦躁之意又漫上心头。沈之鸣还是没有戴军训帽，军训第一天，他就和教官说自己弄丢了帽子，教官当然不相信，说让他回去好好找找，要是第二天他的头上还是没有帽子，就要受罚。爱发型如命的沈之鸣在第二天毫不犹豫得选择在操场跑了五圈，并因此收获了一群小迷妹。

　　“沈之鸣！”周望喊住了他。

　　沈之鸣略微侧身。

　　“你的头发要去修短一些，我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学生处也因为这个事情找我不下两回了，你也不想被停课吧？”周望是真不喜欢说这些带有威胁意味的话，但是有时候，她是真没办法。

　　“停就停吧。”沈之鸣甩给周望这么一句话之后就跑远了，留下周望在风中凌乱。

　　“一二一”

　　“一二一”各个教官的声音响彻整个操场，和学生懒散的喊声形成强烈对比，周望看向自己班，教官正在纠正几个女生的站姿，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他的无能为力。

　　周望看着眼前这群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们很陌生，明明自己也是从她们这个时候过来的，但是周望总是有种他们和自己那代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描绘出来。

　　周望回到办公室，看到坐在自己身后的王梅走了出去，周望也跟着走了出去，看这样子像是要出去上卫生间。

　　王梅是英语组的组长，四十多岁的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穿搭也偏中性，和周望脑子里的中年女人形象差别太大。周望是典型的I人性格，又是新人，实在无能为力也不愿意插进她们带有方言的谈话中，所以每天都是两耳带着耳机坐在办公桌旁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王梅虽然是组长，但是她在办公室里话也不多，可她却是唯一会注意到周望动向的人，她会因为周望趴在桌子上休息而问她是不是人不舒服，这种关心会让处在异地孤身一人的周望立刻鼻头发酸，所以她就自然而然将王梅作为自己第一个发展同事关系的对象。经过几次交流之后，周望将王梅定义为好人，因为她身上完全没有作为老教师的优越感，并且面对新人搞不清学校建筑位置之类这种无聊问题时，也会很耐心解答。

　　周望不得不承认，王梅是第二个缓解自己因为陌生环境而产生不安情绪的人，为什么是第二个呢？想到这里，周望嘴角不禁勾起，她的脑海里出现了江随那张脸，因为江随是第一个。

　　周望在走廊上等了一会，然后就看到王梅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周望立刻走了过去和她打招呼。

　　“王老师，待会没课吧？我有个事情想问一下您。”

　　“怎么了，小周？”

　　周望和王梅说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然后给她看了监控视频并且询问她视频里的学生是不是本校的。

　　“五个里有三个都是我们学校的，这一个，这一个，”王梅用手指着：“还有这个胖胖的，都是高三对口体育班的，这几个小鬼啊，都是闹事王，其他两个人应该不是。”

　　周望和王梅道了谢，转身准备去找这个体育班班主任的时候，王梅又喊住她，和她说这个事情最好也让学生处知晓。周望心头一暖，点了点头，王梅不止一两次和周望说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和学生处说。

　　周望很快便找到了高三体育班的班主任李老师，李老师是个体育老师，人不高，比周望矮了几乎一个头，但是看起来很有威慑力。他听周望说了事情经过之后，立刻将那三个学生叫来问了情况。刚开始那三个学生否认有这件事情的存在，在周望拿出视频之后，他们将其解释为朋友之间的游戏。

　　“朋友”两字又一次出现在周望耳里，她有些火了：“朋友？你们朋友之间是用这种阴阳怪调的语气说话？”

　　“我们之间都是这么说话的。”其中一个男生立即接话。

　　周望都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了，还好李老师出声斥责了那三个孩子，在李老师的问话下，他们嘴里的话又成了都是另外两个社会人士的主意，他们也是被逼的，那三张楚楚可怜的脸让周望顿时胸口疼得厉害。

　　最后，周望领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沈之鸣，齐老师领着他的三个学生，去了行政楼的学生处，在学生处的见证下，那三个学生分别从嘴里挤出了一句听起来就很随意的“对不起”并且保证不会再对沈之鸣做这样的事情。

　　周望其实还想让这几个学生把昨天他们吃的那份饭的钱拿出来，可是她又意识到是江随情愿做了冤大头，所以就算自己拿到钱也不知道该还给谁，整个事情看似解决了又好像没解决。

　　出行政楼的路上，周望注意到身后的沈之鸣满脸心事，她能体会到沈之鸣的心情，因为那三个人道歉的时候没有一点诚意，但是周望也无能为力，只能从另一角度安慰眼前的男孩子：“沈之鸣，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之鸣看向周望的眼里全都是疲惫，嘴巴张了张又闭了起来，沉默了几秒，最后回了周望一句话：“老师，我去操场继续训练了。”

　　明显，沈之鸣想和她说的不是这么一句话。

　　那天晚上，周望决定去见江随。江随店的地址还是周望从沈之鸣嘴里抠出来的，店离学校不远，骑电瓶车七八分钟就可以到。

　　耳机里的导航提示目的地在周望的左手边，她放眼望去，外墙被刷成绿色的店铺很容易就将她的视线拉了过去，店的名字是：随便吃。

　　店名很符合江随的风格，周望在心里苦笑。

　　还没走进店里，周望就看见江随懒洋洋得躺在店门口的一辆摩托车上。周望突然有种想恶作剧的冲动，她将自己的脚步放轻，慢慢走到江随身后，却在离他只有一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不成熟，自己和江随可再也不是高中那个时候的关系了，她便停下脚步。

　　周望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看江随手机的，只是人的视线总是会习惯性看向光亮较强的地方，不知道他在用看什么软件，只是这个软件的界面和不言的界面很像。

　　突然，江随的眼睛微微抬起，四目对上的那一刻，江随惊得从摩托车上翻了下来，不过还好他稳住了身子，他的脸上有些难堪，慌忙将手机塞入裤子袋子里。

　　“你要吓死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的。”周望尴尬得摆了摆手。

　　江随勾起唇角，脸上满是慵懒的神色：“周老师大驾光临，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啊，我怕你忙，”周望笑着抓了抓耳边的碎发：“今天我来是想和你说上次沈之鸣的事情，还有，”周望指着店的位置：“随便照顾一下你店的生意。”

　　江随笑出声：“那就请吧。”

　　周望跟在江随后面，一进店里直走三四步距离就到了点餐的地方，周望抬头看墙上的超大菜单，简直是眼花缭乱，不过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爆炒浇头面系列，爆炒浇头饭系列，还有混沌、水饺、稀饭系列。

　　“我要一份青椒炒肉盖浇饭，在这吃。”周望仰着头看了好一会，才选好了自己想吃的，然后她看向站在收银台里的江随说。

　　“我请你吃吧。”江随一边操作着点餐机一边说。

　　“不行不行，江随，上次你都请我学生吃了，这次真不能再让你请客了。”周望急得伸手握住了江随右手的小臂，周望发誓，她没有别的心思，她真的，真的只是想阻止江随的。

　　但江随看向周望的眼神却明显是在告诉她：你的动作有点暧昧喔！

　　“周老师说就说呗，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周望立刻收回自己的手，脸红了一大半：“不好意思。”

　　“行吧，那我就厚着脸皮赚老朋友一笔了。”江随的话里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