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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茶与相机的战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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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7年11月28日小雪
小雪节气这天,本溪真的下起了今年第一场像样的雪。雪花不大,但很密,从早晨开始就纷纷扬扬地飘,到中午时,街道和屋顶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陈默的工作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窗玻璃上凝了一层水汽。她正趴在窗前,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图案——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狗,显然是土豆。
“画得真丑。”展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笑意。
陈默头也不回:“你行你来。”
展旭走到她身边,真的伸出手,在她画的小狗旁边画了一只更歪扭的猫:“看,这才叫艺术。”
陈默瞪大眼睛看着那只四不像的“猫”,噗嗤笑出声:“你这画的明明是土豆吃撑了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展旭故作惊讶,“我就是按土豆昨天偷吃饺子后的样子画的。”
两人正说笑着,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和几片雪花。周文渊老先生站在门口,拍打着身上的雪,手里捧着一个用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周老师!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来了?”陈默连忙迎上去。
周文渊笑着走进来:“银杏诗社的纪念册样本印出来了,出版社刚给我送来,我就迫不及待想拿给你们看看。”
他将围巾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两本装帧精美的册子。一本是主册,深蓝色布面烫金,封面是那棵银杏树的简笔画;另一本是分册,米白色封面,印着飘落的银杏叶图案。
陈默小心翼翼地接过,翻开主册。内页纸张厚实,印刷清晰,修复后的照片和日记文字完美呈现。最让她感动的是,出版社特意将那片干枯的银杏叶做成了烫金压纹,贯穿整本书的页眉。
“太美了。”陈默轻声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展旭翻看着分册,里面是林清从新疆寄来的诗作,以及诗社成员后来的通信摘录。最后一页是一张跨页照片——左边是1965年六个年轻人在银杏树下的合影,右边是陈默请人合成的六人“现在”的肖像(根据近期照片或描述绘制),中间是那首拼贴诗。
“这个设计……”展旭指着合成肖像,“他们看到了吗?”
周文渊点头,眼眶微红:“我给他们都寄了样书。林清打电话来,哭得说不出话。王秀兰从北京寄来一封信,说她对着肖像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想起了所有青春时光。”
三人坐在接待区,周文渊带来了上好的龙井,展旭负责泡茶。水烧开后,展旭先温杯,再投茶,注水,动作流畅优雅。茶香随着蒸汽袅袅升起。
“展旭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周文渊赞道。
陈默立刻挑眉:“周老师,您可别夸他,他会骄傲的。而且他泡茶还是我教的呢。”
“哦?你教的?”展旭倒茶的手顿了顿,“我怎么记得某人第一次泡茶时,水温太高,把茶叶烫死了?”
“那是因为你买的温度计不准!”陈默脸微微发红,“而且后来我泡得明明比你好。”
“是吗?”展旭将第一杯茶递给周文渊,第二杯递给陈默,“那请陈老师品鉴一下,这杯茶泡得如何?”
陈默接过,装模作样地闻了闻,啜了一小口,然后故意皱起眉:“水温还是偏高,茶叶的鲜爽度没有完全激发出来。而且注水不够均匀,你看这茶叶,有的已经完全舒展,有的还蜷着。”
展旭也不恼,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尝:“我觉得刚好。茶香醇厚,回甘持久。看来陈老师的味蕾需要修复一下。”
周文渊看着两人斗嘴,忍不住笑了:“你们俩啊,真是欢喜冤家。”
陈默脸更红了:“周老师,您别误会,我就是客观评价他的茶艺。”
“是是是,客观。”展旭点头,眼里全是笑意,“非常客观。”
周文渊离开后,雪下得更大了。陈默站在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忽然说:“展旭,我们也堆个雪人吧。”
展旭正在收拾茶具,闻言抬头:“现在?外面零下五度。”
“就堆一个小小的,在门口。”陈默已经穿上外套,“土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
展旭无奈地摇头,但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你穿厚点,戴手套。”
五分钟后,两人一狗出现在工作室门口的空地上。土豆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雪,兴奋得在雪地里打滚,黄色毛发沾满了雪花。
“你看它,像不像糯米团子?”陈默指着滚来滚去的土豆。
展旭蹲下身团雪球:“像,还是芝麻馅的。”
他们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只有半米高,用两颗黑豆做眼睛,一根小胡萝卜做鼻子,陈默还贡献了自己的围巾给雪人戴上。
“给它起个名字吧。”陈默说。
展旭想了想:“叫‘茶茶’,因为是用泡茶的手堆的。”
“明明是摄影师的审美指导堆的!”陈默反驳,“应该叫‘镜头’!”
“茶茶。”
“镜头!”
两人正争着,土豆突然冲过来,一头撞在雪人上。雪人晃了晃,没倒,但胡萝卜鼻子掉了下来。土豆叼起胡萝卜,欢快地跑开了。
陈默和展旭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
“看来它喜欢胡萝卜。”展旭说。
“也解决了命名问题。”陈默笑道,“现在它是个没鼻子的雪人了,叫什么都可以。”
回到工作室,两人都冻得脸颊通红。展旭煮了姜茶,陈默则拿出相机,翻看刚才拍的照片。
“这张不错。”她把相机递给展旭看。照片里,展旭正专注地给雪人安鼻子,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侧脸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展旭看了一眼:“还行。但如果你用大光圈虚化背景,会更好。”
“展先生,您现在还懂摄影了?”陈默挑眉。
“跟陈老师学的,略懂一二。”展旭把姜茶递给她,“而且我说的是事实,这个构图,背景太杂乱。”
陈默接过茶,哼了一声:“那你来拍一张我看看?”
“现在没雪景了。”展旭说,“不过可以拍室内。比如,陈老师生气的样子,应该很生动。”
“我哪有生气!”陈默瞪他,但嘴角忍不住上扬。
展旭真的拿起自己的手机:“来,看镜头,保持这个表情,傲娇得很标准。”
陈默抓起一个靠枕扔过去:“你才傲娇!”
展旭轻松接住靠枕,笑道:“你看,还不承认。”
傍晚时分,雪停了。夕阳从云层后露出来,给雪地镀上一层金色。陈默接到李薇的电话,说她拍了一组雪景照片,想请陈默指导。
“看来你的学生很认真。”展旭说。
“那当然,名师出高徒。”陈默扬起下巴。
展旭正在修复一个老式黄铜门把手,头也不抬:“名师?谁啊?”
“展旭!”陈默走过去,伸手捏他的脸,“你故意的是不是?”
展旭任她捏,眼里满是笑意:“不敢不敢,陈老师当然是名师。”
陈默松开手,却被他抓住手腕:“手这么凉,是不是刚才玩雪冻着了?”
“有点。”陈默老实承认。
展旭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慢慢搓热:“下次戴厚点的手套。冻伤了怎么修照片?”
“知道了知道了。”陈默嘟囔,但任由他暖手,“展妈妈。”
展旭捏了捏她的手心:“叫爸爸也没用,下次再不戴手套,不准玩雪。”
“霸道。”陈默小声说,却往他身边靠了靠。
土豆趴在他们脚边,看着两个主人,打了个哈欠,仿佛在说:人类真复杂。
晚上,陈默在电脑前整理今天拍的雪景照片,展旭在隔壁工作室给一个老客户打电话。土豆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最后选择趴在陈默脚边——因为那里有暖气口。
整理到一半,陈默发现一张有趣的照片:是展旭追着土豆跑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单膝跪在雪地里,而土豆回头看着他,一脸无辜。
她偷偷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展旭的微信聊天背景。
几分钟后,展旭走过来:“我手机好像出问题了,聊天背景突然变成一张奇怪的照片。”
陈默装傻:“是吗?什么照片?”
“一只狗和一个狼狈的男人。”展旭眯起眼睛,“陈老师知道怎么回事吗?”
“可能是手机中病毒了。”陈默一本正经,“我建议恢复出厂设置。”
展旭拿起自己的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陈默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微信聊天背景变成了她自己——是刚才她说“你才傲娇”时,被展旭抓拍的表情,又气又笑,确实很傲娇。
“展旭!”陈默跳起来追他。
展旭早有准备,跑到工作台另一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人围着工作台追了两圈,最后陈默放弃,喘着气:“幼稚!”
“彼此彼此。”展旭笑道。
闹够了,两人坐下来继续工作。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鼠标点击声和展旭打磨金属的细微声响。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细的雪粒,敲打着窗户。
“展旭。”陈默突然开口。
“嗯?”
“周老师的纪念册,让我想了很多。”陈默转过身,面对他,“关于记忆,关于传承,关于我们正在做的事。”
展旭放下手中的工具,认真看着她。
“我以前觉得,修复就是让旧物变新。”陈默慢慢说,“但现在我明白了,修复是让记忆流动起来,从过去流到现在,再从现在流向未来。就像那本纪念册,它让周老师他们的青春,以新的形式继续存在,甚至可能影响看到它的年轻人。”
展旭点头:“而且这种流动是双向的。我们修复记忆,记忆也在修复我们。每次听那些故事,每次看到那些被修复的物件重新被珍视,我们也在被温暖,被治愈。”
陈默笑了:“说得对。展旭,我们一定要把‘记忆修复者’做好。不只是个工作室,更是一种理念——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依然有人愿意慢下来,修复、保存、传承那些珍贵的记忆。”
“好。”展旭轻声应道,“我们一起。”
夜深了,雪还在下。陈默保存好所有文件,伸了个懒腰:“该回家了。”
展旭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拿着她的围巾:“过来。”
陈默走过去,任他给自己围上围巾。展旭的动作很轻柔,围好后还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
“明天早餐想吃什么?”他问。
“馄饨。”陈默说,“你包的。”
“要求真高。”展旭说,但眼里带着笑。
锁好工作室的门,两人手牵手走在雪地里。路灯下,雪花像是金色的粉末,缓缓飘落。土豆跟在旁边,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小小的脚印。
“展旭。”陈默又唤他。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和我斗嘴,谢谢陪我玩雪,谢谢暖我的手,谢谢……所有的一切。”陈默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柔软。
展旭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睫毛上,像星星的碎片。
“陈默。”他认真地说,“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懂得,生活可以这样温暖,这样有趣,这样充满意义。”
他俯身,轻轻吻去她睫毛上的雪花,然后吻上她的唇。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茶香和雪的气息。
土豆在旁边歪着头,然后识趣地转开视线,专心研究雪地里可能埋藏的宝藏。
许久,他们分开。陈默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回家吧。”展旭重新牵起她的手,“我给你煮夜宵。”
“又要长胖了。”陈默嘟囔。
“胖点好,冬天暖和。”展旭说。
“你这是养猪呢!”
“那我是饲养员。”展旭笑道,“专门养一只叫陈默的傲娇小猪。”
“展旭!”
雪夜里,两人的笑声和斗嘴声飘得很远。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雪地上紧紧依偎。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有工作,有理想,有温暖的陪伴,也有幼稚的斗嘴。
有茶与相机的“战争”,
有雪地里的追逐,
有深夜的对话,
有牵着手回家的路。
平凡,但珍贵。
简单,但温暖。
而这样的日子,
他们还要一起过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