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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信你 ...

  •   1997 年 5 月,油麻地的紫荆花已开得热烈,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被初夏的风一吹,簌簌落在巷口红底黄字的 “喜迎回归” 横幅上。来往行人的脸上多了几分雀跃,收音机里循环播放着《东方之珠》,连茶餐厅的老客们聊天,三句不离 “回归后要涨工资”“内地亲戚要来探亲” 的盼头。可月满楼的空气里,却悄悄凝着一层阴云,像要落雨前的潮湿,压得人心里发闷。
      阿强擦桌子时忍不住嘀咕:“前几天闹事的黑衣人没再来,不会是憋着坏吧?” 林千月正核对进货单,闻言抬头笑了笑:“有苏老板在,还有咱们这一屋子老客,真要再来,咱们也不怕。”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隐隐有丝不安 —— 张老板被发了律师函后始终没动静,这种平静,反倒像暴风雨前的酝酿。
      他的胳膊伤口刚结痂,淡红色的疤痕爬在小臂上,像条狰狞的印记,可他还是执意恢复了满负荷工作。记账时笔尖不停,把苏晚晴提过的 “成本控制” 落到了实处 —— 凌晨五点就去油麻地街市比价,换掉了之前价高的供货商,让蔬菜肉类的进价硬生生降了两成;又把店里滞销的芒果班戟,改成老客们爱喝的绿豆沙,还加了潮汕特有的海石花,没想到竟成了爆款,连着一周,每天不到下午就卖断货,营业额硬生生涨了一成。
      午休时,他总会抱着那把二手吉他,坐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藤蔓已经爬满了木架,翠绿的叶子遮出一片阴凉,风一吹,叶影婆娑,落在他身上晃悠悠的。他不再唱《港湾》里的怅然,而是新写了首《月满楼》,唱腔温柔得像煮得刚好的糖水,“雨打窗棂碎,茶香绕梁飞,一碗叉烧暖了谁的胃;紫荆开又落,岁月不摧眉,平凡日子也有光辉”。
      歌声漫过院墙,飘进前厅。苏晚晴正在对账,笔尖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阿荣拿着锅铲,在后厨跟着哼唱,菜都炒得慢了半拍;徐梅趴在收银台上,偷偷抹了抹眼角,觉得这歌里的暖,像苏老板炖的例汤,熨帖得人心头发热。老客张叔总说:“林先生一唱歌,我就多能吃两碗饭,这月满楼啊,越来越有味道了。”
      林千月渐渐找回了久违的踏实。他不再是那个背负 “违法记录” 的落魄者,而是月满楼里被需要、被信任的一员。苏晚晴会在他记账到深夜时,悄悄递上一杯温牛奶;会在他唱错调子时,笑着递上润喉糖;会在他因为当年的事发呆时,不说破,只把刚炖好的汤推到他面前,轻声说 “趁热喝,补身子”。
      这份温暖像春日的细雨,一点点浸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房。他贴身口袋里总揣着半块褪色的围巾碎片,是当年晓雯织给他的,边缘磨得发毛,却被他摸得发亮。偶尔指尖触到碎片,他会想起那个汕头海边的清晨,晓雯哭着把围巾塞给他,说 “等你买房,我们就可以在香港结婚了,成为你的新娘”。他不再只盯着过往的遗憾,偶尔也会想,或许人生真的能重新开始,或许他也配得上这样安稳的幸福。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天的傍晚。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大半天,把油麻地的街巷洗得发亮,空气里飘着湿润的泥土香和咖喱香。月满楼里坐了不少避雨的客人,碗筷碰撞声、谈笑声混着雨声,热闹又安稳。林千月正端着一盘叉烧饭往二楼走,木质楼梯被雨水打湿,有些打滑,他走得格外小心。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一个穿黑色西装、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拎着公文包的律师,两人脸色阴沉,与店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苏老板,打扰了。” 律师笑眯眯地递上一张折叠的律师函,“我是许辉先生的律师。您店里的员工林千月,涉嫌盗用我当事人的音乐作品《港湾》进行商业演唱,违反了香港《版权条例》。请您三日内解雇林千月,并赔偿经济损失五十万港币,否则我们将起诉月满楼,追究连带责任,同时申请强制令禁止林千月继续演唱。”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在喧闹的餐厅里。客人们纷纷停下筷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林千月,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盗用作品?”“林先生看着不像这种人啊……”“听说他以前有案底,难道是真的?”
      林千月端着盘子的手猛地一颤,碗沿的酱汁溅在虎口,灼热得像火 —— 更疼的是被牵扯到的结痂伤口,淡红色的疤痕瞬间绷紧,像三年前拘留室冰冷的手铐,突然勒紧了心脏。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指尖触到那半块围巾碎片,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雨夜,警灯刺眼,晓雯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许辉站在远处,嘴角噙着阴鸷的笑。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律师身后的身影上 —— 许辉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料子僵硬,却把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体面,眼神里却满是阴鸷的笑意,正死死盯着他,像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胃里一阵翻涌,当年许辉递协议时的 “诚恳”,他说 “我们是合作伙伴” 时的坦荡,此刻全变成了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他放下盘子,脊背挺得笔直,伤口被牵扯得发疼,却顾不上揉,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许辉,你还要脸吗?《港湾》是我写给晓雯的歌,是你偷了我的手稿、伪造协议,反咬一口让我身败名裂!当年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清!”
      许辉往前一步,故意提高音量,让全店的客人都能听见:“林千月,你少血口喷人!版权局登记的是我们共同所有,当年是你骗我垫钱录歌,承诺火了之后五五分账,结果你见利忘义,想独吞收益!现在你拿着我的歌在餐厅招摇撞骗,赚黑心钱,还有脸说我偷你的手稿?”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 “证据”,狠狠拍在桌子上 —— 篡改后的手稿、当年那份林千月没细看的合作协议复印件,还有一段截取的餐厅驻唱视频。“这些都是铁证!你以为过了三年,大家就忘了你是个有案底的骗子?你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待在泥潭里,永远别想爬起来!”
      “你伪造证据!” 林千月气得浑身发抖,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泛青。他想冲上去撕碎那些假证据,却被苏晚晴轻轻拉住了手腕。
      苏晚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她的手很暖,轻轻握住他刚结痂的手腕,动作轻得怕碰疼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没有看许辉,而是转头看向林千月,眼神里满是信任,轻声说:“别冲动,我信你。”
      仅仅三个字,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林千月心头的怒火与慌乱。他看着苏晚晴清澈的眼眸,那里没有怀疑,没有鄙夷,只有坚定的信任,像黑暗里的一束光,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苏晚晴这才抬眼看向许辉和律师,目光锐利如刀 —— 前阵子林千月整理歌词时,她见过那本写满字迹的笔记,每首歌的韵脚旁都画着小小的潮汕剪纸纹样,那是晓雯当年教他的,说是 “让歌里有家的味道”。可许辉手里的 “手稿”,纸页干净得像从未被真心对待过,连半点标记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出是伪造的。
      “律师函我收下,但解雇林先生绝无可能。”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沉稳的力量,压过了餐厅里的窃窃私语,“他是月满楼的优秀员工,帮店里优化成本、提升营业额,老客们有目共睹,他的为人,不用你来说三道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许辉手里的手稿,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至于版权纠纷,我们会找律师应诉。香港回归在即,基本法早已为港人权益筑牢根基,现行法例讲求证据公允。《版权条例》明确规定,原创作者对作品享有署名权和保护作品完整权,你手里的‘证据’漏洞百出,真要闹到法院,丢脸的是谁,还不一定。”
      许辉没想到苏晚晴会这么强硬,更没料到她竟能一眼看穿手稿的问题。他满脑子都是 “让林千月身败名裂”,急着伪造证据,竟忘了林千月手稿里那些独特的标记。被戳穿后,他慌忙编造:“那…… 那纹样是我后来让林千月加的,我才是原创,他只是帮忙整理!”
      “哦?那我问你。” 张叔突然站起来,手里拿着筷子,声音洪亮,“这首歌的第二段,为什么要写‘沙粒沾湿衣角,潮声漫过船梢’?林先生每次唱到这里,都会说想起汕头的海,你能说说你写这句的缘由吗?”
      许辉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当年只偷了手稿,根本没问过歌词背后的故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就是…… 就是见海边风景好,随便写的!”
      “哈哈哈,露馅了吧!” 邻桌的李姐也站起来,笑着说,“三年前我在庙街夜市听过林先生唱《港湾》,他说这首歌是写给女朋友的,当年他女朋友在汕头跟他来香港生活,把亲手织的围巾塞给他,说等他买房结婚,歌词里全是海的味道和思念。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是原创?”
      林千月下意识地摸出胸口的围巾碎片,举到眼前:“这就是当年晓雯织的围巾,我一直带在身上。许辉,你偷了我的歌,却偷不走歌里的感情和回忆!”
      其他老客也纷纷附和:“是啊,林先生每次唱这首歌,眼里都有光,你刚才哼的两句,干巴巴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明显是偷人家的歌还想讹钱,太不要脸了!”“苏老板,我们支持你打官司!我们都能作证,林先生才是原创!”
      许辉的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抓起桌上的 “证据” 就想走,却被徐梅拦住:“许先生,伪造证据诬告他人,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狠狠瞪了徐梅一眼,推开玻璃门冲进雨里,连律师都被他甩在了身后。玻璃门关上的瞬间,餐厅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张叔竖起大拇指:“苏老板有魄力!林先生,我们信你!”
      林千月看着满屋子支持他的老客,眼眶瞬间泛红。这三年来,他听过太多嘲讽和鄙夷,被人像垃圾一样对待,却从未像此刻这样,被这么多人坚定地信任着。他转头看向苏晚晴,她也在看着他,嘴角漾着浅浅的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紫荆花还要明媚。
      打烊后,雨还在下,敲得窗棂噼啪响,像在诉说着什么。林千月收拾桌子时,不小心把口袋里晓雯的照片掉在了地上,照片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笑容变得有些模糊。
      苏晚晴弯腰捡起,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干,看到照片上扎马尾的女孩笑得明媚,轻声问:“这是晓雯?”
      林千月点头,眼神黯淡下来,靠在桌沿上,终于开口说起了那些尘封的过往。他没有细说警局里的审讯有多难熬,也没有说晓雯父亲扔给他支票时的屈辱,只捡了最核心的痛点,字字带着隐忍的苦涩:“当年我太轻信许辉,他说能帮我把歌递到唱片公司,我满心都是音乐梦想,还有给晓雯买房结婚的念头,没看清协议里的陷阱。他偷了我的手稿,还反咬一口报警,说我非法驻唱、盗取他的作品。我丢了工作,成了有案底的人,晓雯的父亲逼我分手,我不想耽误她,只能留下字条,一个人离开。”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总能重新站起来,可这三年,我搬过砖、睡过桥洞、被无数家公司拒绝,我甚至觉得,我这辈子都只能活在黑暗里了。直到遇到你,遇到月满楼,你给了我工作,给了我信任,让我觉得,我还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苏晚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她走到吧台后,煮了一杯温热的姜茶,递到他手里,指尖碰到他小臂的疤痕时,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写的歌里全是真诚,骗不了人。《月满楼》里的踏实,《港湾》里的思念,都是你心底最真实的东西,别人偷不走,也模仿不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之前听你唱《港湾》,你说写的时候想起晓雯在汕头到香港的生活,想起她送你的围巾,这些细节都藏在歌词里,许辉永久模仿不来。刚才张叔一问,他就露了馅,谁是原创,一目了然。”
      林千月握着温热的姜茶,暖意顺着喉咙淌进心底,熨帖得他眼眶发烫。他看着苏晚晴,她的眉眼温柔,却带着一股韧劲,像月满楼里的茶香,清淡却持久。他忽然觉得,或许那些遗憾和伤痛,并不是要困住他一辈子,而是为了让他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谢谢你。”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释然。
      苏晚晴笑了笑,眼角弯起浅浅的梨涡:“不用谢,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接下来,我们找李律师应诉,我相信法律会还你一个清白,并且把张老板那些人都绳之以法。”
      话音刚落,林千月突然攥紧了她的手,指尖冰凉 —— 窗外巷口的拐角处,两个黑衣人正鬼鬼祟祟地张望,正是前几天来店里掀桌的人。
      “许辉不会善罢甘休,他和张老板勾结,恐怕还有后招。” 林千月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我们得提前防备。”
      雨还在下,紫荆花的花瓣被打落,飘在湿漉漉的巷子里。而此刻,油麻地一家昏暗的酒吧里,许辉正对着张老板发脾气,手里的威士忌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片:“都怪你出的馊主意!不仅没搞垮林千月,还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张老板慢悠悠地抿了口酒,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始。林千月不是在乎月满楼吗?不是想洗清自己的案底吗?咱们就从这两点下手,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他凑近许辉耳边,低声说了个计划,黑暗中,两人的笑容都透着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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