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夜色如墨,将京城的繁华一点点吞没。
镇远侯府内,却是一派暖意融融。八宝琉璃灯投下柔和的光晕,照亮了一桌丰盛的家宴。
“二姐,这块糖醋小排是我的!”
林惊鸿正举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盘子里最后一块色泽红亮的排骨,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护食的小仓鼠。
“谁抢到是谁的。”林惊澜眼疾手快,筷子如剑,“刷”地一下夹起排骨,在小弟绝望的眼神中晃了一圈,然后——
轻轻放在了林疏月的碗里。
“喏,阿姐,补补。”林惊澜笑眯眯地托着腮,“今日在马球场,阿姐虽没上场,但那眼神杀气太重,也是费神的。”
林疏月看着碗里的排骨,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夹起自己面前的一只鸡腿,放进了快要哭出来的林惊鸿碗里:“行了,别逗他了。不然等嫂嫂回来,他少不得要闹着嫂嫂亲自下厨做糖醋小排,你可心疼着点哥哥嫂嫂。”
苏清婉坐在一旁,看着儿女们的打闹,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意,不时给身边的丈夫布菜。
然而,坐在主位的镇远侯林镇远,虽然面上带着笑,那笑容却并未达眼底。他看着这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目光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握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爹?您怎么不吃?”林疏月最先察觉到了父亲的异样,轻声问道。
林镇远回过神,掩饰般地仰头饮尽杯中酒,朗声道:“吃,怎么不吃。看你们吃得香,爹就高兴。”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我吃饱了。惊云,你吃完后来书房一趟。”
正厅里的笑闹声微微一顿。林惊澜咬着筷子,看着父亲和大哥离去的背影,那种敏锐的直觉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娘,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林惊澜问道。
苏清婉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夹菜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柔声道:“朝堂上的事,繁杂琐碎,你爹那是累的。你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别跟着瞎操心。惊澜,多吃点青菜,别光吃肉。”
林惊澜撇撇嘴,没再多问,但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小石头。
……
侯府书房,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镇远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眉头紧锁成川。林惊云关上房门,走到父亲身后,压低声音:“父亲,可是北境那边传回了消息?”
“太安静了。”
林镇远指着舆图上标着“北狄”的那一大片区域,声音低沉沙哑,“乌维可汗是个野心勃勃的疯子,往年开春,北狄游骑必然会骚扰边境抢夺粮草。可今年,北境防线上一片死寂,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惊云面色严峻,“难道他们在集结兵力,准备南下?”
“我怕的就是这个。”林镇远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乱颤,“我已连上三道折子,请求陛下修缮北境的城防。可结果呢?”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被驳回的奏折,狠狠摔在桌上:“姓赵的把持兵部,以‘国库空虚、修缮皇陵’为由,扣下了北境三万大军的冬衣和粮草!甚至连更换兵器的铁料都不批!北边不像京城,虽是三月天,但依旧天寒地冻。”
“这□□佞!”林惊云气得双目赤红,“他们这是在拿边关几十万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做儿戏!难道他们不知道,一旦北境破了,京城也难保吗?”
“他们知道,但他们不在乎。”林镇远闭上眼,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在周崇和赵家眼里,这大魏的江山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扳倒我林家,如何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
烛火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鬼魅般扭曲。
“惊云。”林镇远忽然转过身,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目光中透着一股决绝,“若是……我是说若是,将来有一天林家遭了难,你是长兄,一定要护好你娘,还有弟弟妹妹。”
“父亲!”林惊云大惊失色,“林家满门忠烈,陛下不会……”
“陛下……”林镇远苦笑一声,“功高震主,自古皆然。”
他用力拍了拍林惊云的肩膀:“未雨绸缪吧。从明日起,你暗中将府中的细软换成银票,分批存入你舅舅家的钱庄。还有,让疏月和惊澜……少出门吧。”
书房外,夜风呜咽,仿佛有人在暗夜中哭泣。
……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端的相府。
与侯府的温馨不同,宰相府的书房内没有点灯,只燃着一只幽暗的烛台。
宰相周崇一身紫袍,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玉核桃。在他对面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全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
“赵大人,你的手怎么了?”周崇瞥了一眼对面那人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腕,漫不经心地问道。
黑斗篷动了动,露出一张阴鸷的脸——正是兵部侍郎赵尚书。
赵尚书咬牙切齿道:“一点小伤。但林家的小贱人,那个林惊澜……还有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心狠手辣的林疏月!”
他想起在朝堂上被林镇远参的那一本,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皇帝虽未当场降罪,但看他的眼神已多了几分不悦。
“林家欺人太甚!”赵尚书狠狠道,“相爷,不能再等了!林镇远那个莽夫如今咬着我不放,若是让他查出军饷的账目有问题……”
“急什么。”周崇轻蔑地一笑,手中的玉核桃转得飞快,“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林镇远越是表现得‘忠勇刚正’,陛下对他的忌惮就越深。”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却盖着一个奇异的狼头火漆印。
“北边那位已经传信来了。”周崇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乌维可汗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一个时机。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这个时机,加一把火。”
赵尚书眼睛一亮:“相爷的意思是……”
“林镇远不是一直想要增兵吗?不是一直想要粮草吗?”周崇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火光映照着他那张略显扭曲的脸,“那我们就给他。”
“给他?”赵尚书不解。
“当然不是真的给。”周崇阴冷地笑道,“我们要伪造一封林镇远与北狄私通的密信。信中就写,林镇远以‘索要粮草’为名,实则是在为北狄大军南下‘囤积物资’,并约定在下个月初三,打开北境关隘,放狼入关。”
“妙!妙啊!”赵尚书拍案叫绝,“如此一来,林镇远的每一份请战折子,都成了他通敌叛国的铁证!陛下本就多疑,这一下,林家必死无疑!”
“记住,要做得干净些。”周崇吹灭了手中的灰烬,“那个传递消息的‘信使’,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林家那个最忠心的管家身边……”
“相爷高明!”
黑暗中,两个权倾朝野的大臣相视而笑。
窗外,月亮被乌云彻底遮蔽。
京城的夜,终于黑透了。
……
镇远侯府,惊澜阁。
林惊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总觉得今晚的风声特别大,吹得窗棂格格作响。
她索性起了身,到林疏月院中。
“阿姐,你睡了吗?”她小声唤道。
屋里传来林疏月平稳的声音:“还没。你快进屋来。”
“我眼皮一直跳。”林惊澜推门进来,脱了鞋袜就往林疏月被窝里钻,“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你说……爹真的没事吗?”
林疏月伸手轻轻抚平了妹妹眉心的褶皱。
“别多想。”林疏月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有爹在,有大哥在,还有我们在。无论发生什么,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林惊澜看着姐姐沉静的眸子,心里的慌乱稍微平复了一些。她顺势靠在姐姐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只要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林疏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入睡。
但她的目光却越过妹妹的头顶,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半玉簪。
那是晚膳后,母亲悄悄塞给她的。母亲说:“疏月,你是长姐,若是……若是将来家里乱了,你要替娘护好弟弟妹妹。”
风更大了,吹灭了廊下的灯笼。
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