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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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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药圃闲话,铁血柔肠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的天气出奇得好。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仿佛连那日鱼龙巷里的血腥气都被晒化了。
镇远侯府表面上一如往常。林惊澜照旧去听澜阁听书,只是去的时间短了,回来的次数多了;林惊云照旧去翰林院点卯,只是下值得越来越晚,眼底的乌青也越来越重。
唯有林疏月,这两日几乎足不出户,整日泡在后院那一片药圃里。
这里是侯府最僻静的角落,没有名贵的花草,只有满园微苦的药香。
正午时分,日头正足。
林疏月身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粗布青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她正弯着腰,在一排排竹匾前翻晒着草药。
“白及、三七、仙鹤草……”
她一边翻检,一边低声清点。这些都是止血生肌的良药。自从父亲那夜定下计策后,她便命人将府中和药铺里所有的存货都搬了出来,趁着这两日日头好,抓紧晾晒研磨。
一旦真的动起手来,这些不起眼的草根树皮,就是前线战士和无辜百姓的救命符。
“大小姐,这日头毒,您歇会儿吧。”青黛在一旁心疼地递上茶水,“这种粗活让我们来做就是了。”
林疏月擦了擦额角的汗,摇了摇头:“药材炮制讲究火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是要用在人命身上的东西,我不盯着不放心。”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林伯略显急促的通报:
“大小姐,镇北大将军楚戎到访,说是来拜见侯爷的。侯爷正在更衣,请将军先在后花园稍坐,老奴这就去奉茶。”
听到“楚戎”二字,林疏月翻晒药材的手微微一顿。
她不是没想过,那个在茶楼上送酒的人,会不会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楚戎。
除了征战沙场的人,这京城中又有几个人会知道手术后要用烈酒净手。
林疏月下意识地想要整理一下仪容,毕竟现在的自己一身药味,满手泥土,实在算不得体面。可还没等她放下手中的药铲,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穿过月亮门,出现在了药圃边。
那人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未着甲胄,却依然给人一种如山岳般的压迫感。他的五官轮廓深邃冷硬,像是边关的风沙雕刻而成,唯有那双眼睛,深沉如海,此刻正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
并没有寻常贵女见到外男时的惊慌失措,林疏月只是平静地直起身,将手中的药铲放在一旁,甚至没有刻意去遮掩手上沾染的草汁。
“见过大将军。”她微微福身,礼数周全,不卑不亢,“不知将军驾到,有失远迎,失礼了。”
楚戎看着她。
此时的她,没有那日在长街上救人时的血腥气。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就像这满园的草药一样,朴实,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韧劲。
“无妨。”楚戎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是本将冒昧,扰了林小姐的清净。”
他迈步走进药圃,目光扫过那些晾晒整齐的竹匾,眼神微微一凝。
“这么多止血药。”楚戎伸出手,捻起一片切得极薄的三七片,放在鼻端闻了闻,“成色极好,切片均匀,是上等货。林小姐备下这么多金创药,是在……备战?”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极重。
林疏月心头一跳。她知道瞒不过这个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男人。
“将军说笑了。”林疏月神色不变,淡淡道,“春日干燥,易生火气。况且京城人多眼杂,难免有些磕碰。作为医者,总要有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免得事到临头,药箱空空,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
“未雨绸缪……”楚戎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好一个未雨绸缪。林侯爷有女如此,是林家之幸。”
他放下手中的药片,上前两步,站在距离林疏月三步之遥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显得唐突,又能让她感受到那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如磐石般可靠的气息。
“那日长街之事,林小姐做得很好。”楚戎忽然开口,目光直视她的眼睛,“那坛酒,只是谢礼。谢你救了大魏的一个子民。”
林疏月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是医者本分。倒是将军,那日身居高楼,却能洞察秋毫,甚至知道术后需烈酒净手……将军也懂医?”
“久病成医罢了。”楚戎淡淡道,眼神却有些悠远,“在北境,军医紧缺。有时候一场仗打下来,几百个兄弟躺在地上哀嚎。若是等不到军医,我就只能自己动手。缝得丑了些,但总归能把命拽回来。”
林疏月心中微微一颤。
她能想象那个画面。风雪漫天,尸横遍野,这个被称为“大魏战神”的男人,卸下战甲,跪在雪地里,用粗糙的大手笨拙地为士兵缝合伤口。
原来,这就是他的“铁血”。
“将军仁义。”林疏月轻声道,“若是有机会,疏月愿将这一手‘桑皮缝合术’整理成册,献给将军。或许……能让边关的将士少受些苦。”
楚戎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旁的女子送他香囊玉佩,她却要送他救命的医书。
“若真有那一日,楚戎代北境三十万将士,谢过林小姐。”楚戎郑重抱拳一礼。
这一礼,无关风月,只为苍生。
就在这时,林镇远爽朗的笑声从前院传来:“哈哈哈,楚将军!让你久等了!老夫这腿脚慢了,该罚,该罚!”
林镇远大步流星地走来,看到女儿和楚戎站在药圃中,眼神微微一闪,却并未点破,只是笑道:“哟,疏月也在啊。”
“父亲。”林疏月行了一礼。
楚戎转过身,向林镇远抱拳:“侯爷。末将今日不请自来,是有要事相商。”
林镇远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看了看四周,沉声道:“此处说话不便,去书房。”
楚戎点头,随即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林疏月:“林小姐,这天快变了。这满园的药草,确实该早些收好。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如山:“若是风雨太大,林家这把伞遮不住,便往北看。北边的墙,还算厚实。”
说完,他转身随林镇远离去。
林疏月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宽阔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往北看……”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北边,是镇北大将军府的方向。
他是看出了林家的危机,也是看出了父亲近日暗中调兵的风险。他今日来,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她,也告诉林家:
哪怕林家为了百姓捅破了天,他楚戎,愿意做那个帮着撑天的人。
“小姐?”青黛见她发呆,轻声唤道,“这药材还晒吗?”
林疏月回过神,看着满园药香,嘴角扬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晒。”她重新拿起药铲,动作比方才更加轻快坚定,“不仅要晒,还要多备些。有这样的人守着大魏,咱们行医之人,怎能拖了后腿?”
风起,吹动药圃中的绿叶沙沙作响。
那是一首关于守护的序曲,虽然无声,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动听。
书房内,门窗紧闭。
“侯爷,”楚戎开门见山,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听闻张副将最近在城西‘检修城防’,人手似乎不太够。这块牌子,可调动我麾下的一支亲卫队,虽然人不多,只有五十,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林镇远看着那块令牌,瞳孔猛地收缩:“将军,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林某此举已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你若是卷进来……”
“侯爷。”楚戎打断了他,目光灼灼,“您是为了百姓,楚某也是。若是因为怕担责就看着百姓遭殃,那这身军装,不穿也罢。”
两个同样硬骨头的男人对视一眼,随即同时爆发出大笑。
“好!好一个楚戎!”林镇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老夫这条命,豁出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