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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一场缠绵悱恻的春雨,终是停了。

      清晨的京城,空气里混杂着湿润泥土的腥气和街边早点摊子升腾起的烟火味。不同于朱雀大街那般宽阔平整、尽是达官显贵车马的体面,城西的“鱼龙巷”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巷弄狭窄,污水横流,两旁的屋檐低矮得仿佛压在人头顶上。住在这里的,多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甚至还有些见不得光的“捞偏门”行当。对于镇远侯府那种高门大户来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但此时,一道矫健的身影却熟练地穿梭在这错综复杂的巷弄之间。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打扮,一身粗布灰衣,头戴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下巴。虽然衣着朴素,甚至刻意抹了些灰在脸上,但那身姿却轻盈得像只穿林的雨燕,脚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一点,便悄无声息地掠过数丈,连路边那只最警觉的老黄狗都没来得及叫唤一声。

      这是乔装打扮后的林惊澜。

      她熟练地拐过三个弯,钻进了一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土地庙。庙门斑驳,半扇门板斜挂着,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杂草丛生。

      林惊澜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这才闪身进了庙门。

      “来了?”

      一道慵懒沙哑的女声从破败的供桌上传来。

      林惊澜摘下斗笠,随手扔在一旁的草堆上,露出一张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生动的小脸。她冲着供桌上那人咧嘴一笑:“师父,您这鼻子比那张记烧鸡铺的老黄狗还灵,我这都没出声呢,您就知道是我。”

      供桌上,一个红衣女子正毫无形象地横卧着。她看着约莫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浓烈的风尘气与杀伐气。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旁边还放着一把连鞘都没了的锈铁剑。

      这便是林惊澜的师父,江湖人称“红姑”。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剑法诡谲,行事更是随心所欲。当年林镇远在一次边关遇袭中偶然救了她,她为报恩,才答应教导林家那个最不让人省心的二小姐习武。

      “少贫嘴。”红姑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手腕一抖,一颗花生米带着破空声直袭林惊澜的面门,“这几天京城不太平,我不是让你少出来晃荡吗?”

      林惊澜头一偏,张嘴精准地接住那颗花生米,“嘎嘣”一声咬碎,嚼得津津有味:“这不是想师父您了吗?顺便……给您带了点好东西。”

      说着,她变戏法一样的掏出两坛子封得严严实实的“梨花白”,那是京城最贵的酒楼才有的佳酿,还有一大包刚才路过顺手买的酱牛肉。

      红姑原本惺忪的醉眼瞬间亮了,一个翻身从供桌上跳下来,劈手夺过酒坛子:“算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有点孝心!”

      师徒二人就这样席地而坐,在这破庙里对着那尊缺了半个脑袋的土地公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师父,”酒过三巡,林惊澜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您刚才说京城不太平,是指什么?”

      红姑啃着牛肉的手一顿,瞥了她一眼:“你那个当侯爷的爹没跟你说?”

      “我爹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林惊澜叹了口气,“前几天我见他和大哥在书房密谈,出来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还叫我们少出门。我心里不踏实,这才溜出来的。”

      红姑哼了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酒:“你爹那是嗅到了狼味儿。最近这鱼龙巷里,多了不少生面孔。”

      “生面孔?”

      “嗯。看着像做生意的,说话也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但那走路的架势,还有虎口上的老茧,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红姑眯起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们身上,有股子北边的腥臊气。那是北狄人才有的味道。”

      林惊澜心头猛地一跳:“北狄细作?进了京城?”

      “不仅进了,还在像耗子一样打洞呢。”红姑压低声音,“其实,今日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这几日我看见有人在黑市上高价收硫磺和硝石,量不大,分批买的,做得隐蔽。若不是我正好去买迷药撞见了,根本没人注意。”

      硫磺,硝石。那是制作火药的原料!

      林惊澜只觉得后背发凉。若是这些东西在京城炸开……

      “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吧?”林惊澜问。

      “废话,黑市那种地方,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管你买什么。”红姑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剑,“不过,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谁?”

      “那老乞丐。”红姑下巴朝庙后的破墙努了努,“那老东西手下的‘叫花子军’遍布全城,哪家的大人晚上睡哪个小妾,哪条阴沟里死了只耗子,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林惊澜立刻起身,抓起剩下的一坛酒和半包牛肉,朝后墙走去。

      红姑忍不住骂了一句:“兔崽子,连酒都不给我留!”

      林惊澜穿过破墙,是一片堆满杂物的空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如鸡窝的老头正靠在墙角晒太阳,手里拿着根打狗棒,正专心致志地……捉虱子。

      “老前辈!”林惊澜甜甜地叫了一声。

      老乞丐头都没抬,手指一弹,一只虱子飞了出去:“去去去,哪来的野小子,别挡着老叫花晒太阳。”

      “我是红姑的徒弟,特地来孝敬您的。”林惊澜也不嫌脏,笑嘻嘻地蹲在他面前,打开了酒坛子的泥封。

      浓郁的酒香瞬间飘散开来。

      老乞丐那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浑身一震,那速度快得简直不像个老人,一把抢过酒坛子深深吸了一口:“好酒!梨花白!还是陈酿!”

      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这才斜眼看向林惊澜,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林家二小姐吧,想问什么?事先说好,老叫花的消息可是很贵的。”

      “不贵不贵,只要消息真,这酒以后管够。”林惊澜眨眨眼,“我想问问,最近京城里,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人?或者……特别奇怪的交易?”

      老乞丐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着。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精明的光。

      “奇怪的人嘛……倒是真有一拨。”老乞丐含糊不清地说,“大概半个月前吧,城南的‘聚福客栈’被一个外地商队包圆了。平日里大门紧闭,也不见他们出来做生意。但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的徒子徒孙们发现,每天深夜,都会有泔水车从那客栈后门出来。那泔水车压得特别沉,车辙印比寻常深了半寸。而且,那车不往城外运,反而往……兵部赵尚书的别院方向去。”

      林惊澜的瞳孔骤然收缩。

      赵尚书!又是赵尚书!

      泔水车?谁家泔水能把车辙压深半寸?那里面装的,怕不是泔水,而是……兵器?还是铠甲?

      “还有一件事。”老乞丐似乎吃得高兴了,决定附赠一个消息,“就在昨晚,有人在城西的铁匠铺,定做了一批特殊的箭头。那箭头带倒钩,还有放血槽,淬了毒更是见血封喉。这种箭头,大魏的军队不用,那是草原上猎狼用的。那铁匠铺附近都是眼睛,苍蝇都飞不进去。”

      所有的线索,在林惊澜脑海中串成了一条可怕的线。

      北狄人潜入京城,住在被包圆的客栈里。
      赵尚书与他们暗中有往来,甚至借泔水车运送违禁品。
      他们在黑市买火药原料,在铁匠铺定做毒箭。

      这是一张网。一张针对京城的猎杀网!

      林惊澜只觉得手脚冰凉。

      “多谢前辈!”林惊澜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老乞丐手里,“这钱您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以后若还有这种消息,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请务必告知我!送到西市口的听澜阁茶楼便是!”

      老乞丐掂了掂银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丫头,这水可深着呢。你一个小娃娃,真要往里跳?”

      林惊澜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此刻,她身上那股子世家千金的娇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侧目的坚韧与决绝。

      “若是水深,那就把水趟干了。”林惊澜冷冷道。

      说罢,她向老乞丐和远处的红姑抱拳一礼,转身没入了错综复杂的巷弄之中。

      红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仰头喝干了最后一滴酒,叹了口气:“这丫头,像她爹,更像她娘当年。”

      ……

      林惊澜走得极快,她要去铁匠铺附近看看。

      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即将直面风暴的亢奋。

      再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就能到铁匠铺了。

      “救……救命……”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救声,从旁边的草垛里传来。

      林惊澜脚步一顿。

      这声音……稚嫩,却透着绝望。

      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掠向那草垛。拨开枯草,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蜷缩在里面,浑身是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被人毒打过。

      “小孩?”林惊澜眉头紧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孩子的一瞬间。

      “嗖——!”

      一道寒光,从那孩子的身下毫无征兆地射出,直奔林惊澜的咽喉!

      这是一场早已设好的杀局!那个孩子,不过是诱饵!

      林惊澜瞳孔猛缩。这距离太近了,近到根本来不及拔剑,甚至来不及后退。

      千钧一发之际,她常年习武练就的本能救了她。她没有退,反而猛地向侧面倒去,同时手掌在地上用力一拍,整个人如陀螺般旋转了一圈。

      “嘶啦——”

      一枚袖箭贴着她的脖颈擦过,割断了她几缕发丝,钉在身后的墙砖上,入石三分,箭尾还在嗡嗡颤动。

      “什么人!”

      林惊澜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手中已扣住了两枚真正的袖箭,眼神凌厉如刀。

      从小巷阴影里,缓缓走出三个黑衣人。他们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阴鸷的眼睛。他们手中拿着弯刀,那种弯曲的弧度,正是北狄特有的弯刀!

      “林家二小姐,果然好身手。”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可惜,知道得太多的小鸟,总是活不长的。”

      他们跟踪了她!

      林惊澜心中一沉。看来刚才在破庙或者路上,她就已经暴露了。对方这是要杀人灭口!

      “想杀我?”林惊澜冷笑一声,虽然手中没有长兵器,但她毫无惧色,“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把命给我留在大魏的土地上吧!”

      那三个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再废话,呈品字形围杀上来,刀光如雪,招招致命。

      林惊澜虽然武功不弱,但毕竟赤手空拳,且对方人多势众。她在狭窄的小巷中腾挪躲闪,虽然避开了要害,但手臂和后背还是被划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染红了灰衣。

      “该死!”林惊澜心中暗骂。若是有软鞭在手,这几个杂碎早就趴下了。

      就在她被逼入死角,为首黑衣人的弯刀即将劈下之时。

      “铮!”

      一颗石子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击中了那柄弯刀。

      那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这颗小小的石子震得脱手飞出,黑衣人虎口震裂,惨叫一声。

      巷口逆光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那人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却难掩周身贵气。他手中把玩着两颗石子,目光清冷地看着那几个杀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京城的地界上欺负一个小姑娘,几位是不是太不把京兆尹放在眼里了?”

      林惊澜捂着流血的手臂,错愕地看着那个如同神兵天降的人。

      那张脸,她在马球场的高台上见过。

      三皇子,萧景珩。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一手弹指神通的功夫,竟然深不可测!

      那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见来了硬茬子,为首之人低喝一声:“撤!”

      几人扔下几枚烟雾弹,瞬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中。

      烟雾散去。

      萧景珩并没有去追,而是缓步走到林惊澜面前。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狼狈、受了伤却依然倔强地站得笔直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二小姐。”他递过一方洁白的手帕,语气淡淡,“出门在外,还是带件趁手的兵器为好。毕竟……这京城的巷子,有时候比战场还要黑。”

      林惊澜看着那方手帕,又看了看萧景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平日里在朝堂上温润如玉、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皇子,或许才是这京城里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林惊澜没有接手帕,而是用自己沾血的手背随意擦了一下脸,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不过,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萧景珩看着她那副充满戒备的小兽模样,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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