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投胎……好吧，叫转世好听点 ...
-
明朝，万历三十年，中秋，京城。
这一日，皇城内一派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但明神宗朱翊钧正独坐于养心殿内，脸上神色阴晴变化。适才有宫女来报，后宫宁妃即将临盆，太后延请皇上移步，打乱了他想径直去寻郑妃的计划。
宁妃。朱翊钧思索半日这个名字，终于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个十分模糊的印象——这宁妃本是宫中普普通通一嫔，也不知自己那天是喝了什么酒还是中了什么邪，总之偶尔临幸了那么一次，习惯性给了信物，回头便发现有孕，太后下令升为宁妃……原来，已经快到她临盆之际了啊。
朱翊钧甚至算不出来这将是他第几个孩子，更别提宁妃的面目了。
他坐在大殿上，叹了口气，没有察觉，西方天际隐隐黑云覆顶，并向皇城急速翻滚扩张而来。
却说龙虎山上，这一代的张天师正没来由心神不宁。西方那道云气来得太过反常，掐指算，却算不出个来龙去脉。他踱步出观，也不叫随从弟子，独自攀上附近的山头。那黑云似有鲸吞天地之势，滚滚而来。
然而这等携雨惊天的气势，却意外并没有什么走石飞沙的风。张天师注目去望，却见那黑云离得近了，中间竟还带了一道白光。那白光在黑云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轻敏灵活，机巧百出，端得让人目眩神迷。但在得道高人的眼里，这一黑一白两道云气，一边是道家正统仙气，一边却是妖气冲天，却又不见两者间有什么争斗。
张天师心生暗诧，不由运起神通，贯目如电，向那两道云气之中望去。却不料那白光忽然改变方向，向自己所在山头疾射而下，而黑云却不改浩荡东奔之势，直奔皇城而去。
“喂，你。”那白光来势甚急，还不由张天师反应，竟已骤停在他头顶三丈之处。光芒散去，露出一个白服俊美少年，一头银白色长发随意披着，面如冠玉唇似丹朱，点漆般的眸子里一派灵动气象，却被略向上斜挑的眼角不经意间带出几分魅惑邪气。这少年看了眼张天师，拱了拱手道：“失敬了，原来是正一教的张真人。”说着，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见那黑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朗声叫道：“珩，你停一下会死啊！”
黑云闻声顿时止住，一道黑光自云幕中飞出，停在张天师另一侧的空中。却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黑衣少年，黑色长发简单束于背后，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剑眉薄唇，神容冷隽，只是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如何，额间似有隐隐黑线。他不言不语，看了眼叫他下来的友人，向张天师同样拱了拱手。
“……二位……”张真人没料到自己一眼间竟招来两名难惹的人物，那黑衣少年正气浩然，携雨行空，隐有龙气之象；另一个白服少年，旁人看来或与常人无异，但自自己神目望去，那双竖立在银发之中的尖耳朵远没有他背后如扇状一字排开高高翘起的九条尾巴更来得触目惊心。
“原来是敖家公子，和青丘上人。”既认出了对方的来历，便是张天师也不免客气几分。
“珩，你的身份被识破了。”白衣少年对另一个眨眼轻笑，却丝毫不提自己的来历也被戳穿的事实。
“废话。”敖珩闷哼了一声，这个白玉京究竟当张天师是什么人啊……若识不破自己二人行藏，如何对得起天师二字。
“二位……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张真人看着面前那两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行为模式乃至心态却都还如表面的同龄少年一样的“人”，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问这个问题。
“路过。”
“投胎。”
“……………………”
一黑一白两人对视中，一边的张真人似乎可以看见火花四溅。
“白玉京，天机不可泄。”黑衣少年咬牙道。
“珩，张天师也是劫数中人，就算我不说，他回去一算也知道了。”白衣少年一派天真无辜。
“……”某天师于一旁无言，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们这里还有个“劫数中的当事人”。
白衣少年似乎在唇舌之争中占了上风，乐滋滋地看着脸色更黑的敖珩，忽而眼珠一转，转向张天师道：“真人，此处可有茶点？”
“……”张天师继续无言地看看草木蔓生的四野……
“白、玉、京。”黑衣少年一字一顿，冷冷提出警告，“走了。停一会儿我是不会死，那宁妃可就说不准了。”
“放心吧，就算死了，我也能给你救回来。”
“……”敖珩不再多言，足下一顿，架起云气腾空而去。
“哎，都不等等我。”云下的白玉京跺足道，旋即回头看了眼张天师，诡诿一笑：“张真人，天机不可泄哦。”语毕化身一道白光，追着敖珩而去。
张天师抬头默然看了半晌，见那两少年早已去得远了，一阵风过，方觉背后竟早已湿透。先不论这东海龙子与西方青丘之狐的诡异结交，且说此去敖珩龙子投胎，背负的自然是帝王气象，但朝中太子一年前好不容易赢了国本之争，难道又要再起争端？唉，如今四海并非太平盛世，朝中大臣也挟党自重，福王恩荫犹在……怎么看都是乱世迹象。这龙子所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量半天，终究不得要领，张天师再伸指去掐明朝国祚，一算之下再度心惊。原来这大明朝，竟似岁末枯枝，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敖珩此去，乃一大变数，但那变数之后，竟又是一个变数……这等天机，怕是没有人能窥得半分了。他再算，算自己的劫数，却发现此劫最终落于自己弟子身上，只是不知那么多人里，究竟对应了哪一号……
张天师长叹一声，疾步下山去了。
那一边京城里，老百姓们看着骤然变暗的天色无不纷纷奔走，却怪这雨来得太不是时候，生生搅了个中秋佳节。
养心殿里的明神宗终于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两个时辰了，还无人来报宁妃的情况，看来不得不去一趟了。他正想招人摆驾，却见西方天空黑云翻滚大有压城之势，一恍神间，只听有太监来报，说是御花园内百兽异样，不论飞禽走兽体型大小，上至孔雀下至白兔，竟都战战兢兢瑟瑟抖抖，不动不鸣，而御马更是，似乎都被吓得魂不附体，一匹两匹跪在地上，任凭如何拉扯鞭策都不肯走。就连宫中性子最烈最神骏，至今无人能服的大宛神驹，居然也乖乖俯首跪地。宫中无人知晓是怎么回事，不得不报到了明神宗这儿。
朱翊钧也有些茫然，这等情形他也是闻所未闻，只是曾听说天地间有大灾变时，会有异象出现。他皱了皱眉头，把那些暂且抛到脑后，挥手道：“摆驾惠安殿。”
京城之上，黑云已铺满了整个天空。云端上的白衣少年悄悄扒开云层，看了看下面瞬间空城的景象。“阵势太大了吧，珩。”他咋舌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挺立在一边的黑衣少年撇撇嘴。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龙子下界，怎么可能没点云雨？
“小心被人当做妖孽，直接掐死。”白玉京轻哼道。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敖珩面不改色，“反正我是来过了。”
“……”这回轮到白玉京无语了。
黑衣少年掐指一算，点头道：“时辰到了。我去也。”
“哎。”白衣少年拉住友人的衣袖，“此去……保重。”敖珩转世，再不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任意妄为仗着家世人人都得让三分的龙宫九皇子了，这人世，尤其是皇宫，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不知有多少肮脏污秽，对于失去了一切法力的敖珩，除了“自己保重”外，白玉京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没来由，想到自己认识了百千年的友人即将连自己都“暂时”忘记，白衣少年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敖珩微微一笑，抽出了衣袖：“长生，后会有期。”
凡人们看不见，只知道京城骤然降下大雨，这雨来得奇怪，明明铺天盖地，却不带一丝风，只是一个劲闷下。而事实上在云端之上，黑衣少年原先站立之处，一条修长的黑龙身姿优美地凌空飞舞起来，乌金色的鳞片闪动着阵阵灵光。他在白衣少年头顶盘旋了三周之后，一低头，挟着阵阵风雷猛然向云层下的紫禁城扎去，片刻便不见了身形。
“多叫几声长生会死啊。”白衣少年对黑龙挥了挥手，不满嘀咕道，随即顿悟过来如今这混话可不能随便说了，连忙用手掩住了唇：“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当朱翊钧龙行虎步来到惠安殿时，宁妃还未有任何动静。只听见寝宫内时不时传来的凄厉呻吟，还有稳婆大声的劝慰。除此外，殿内一派安静，只有豆大的雨珠，打在外面地上、屋顶上，发出单调而嘈杂的声响。
皇太后端坐正位，看到自己儿子来了，也只是摆了摆手。
朱翊钧上前拜了一拜：“让母后久候了。”
“皇儿来了就好。”太后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
“宁妃她……”朱翊钧礼节性询问道。
“太医说，可能难产。”母仪天下的皇太后露出了一丝忧心。
“哦。”朱翊钧于下首坐下，再不多问。
这时只听见屋外哗啦一道惊雷炸起，震得所有人魂不附体，耳朵里嗡嗡响成一片，就连殿上烛火都不禁摇了几摇差点熄灭。被吓得不轻的朱翊钧扶住受惊的太后，正要开口相询，却听见寝宫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不由愣了一愣。
“生了生了！”稳婆跑出来报喜，“恭喜太后，恭喜皇上，宁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好啊！”太后一拍椅子扶手，乐得站了起来。
“……”明神宗默然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笑脸。
就在这时，御花园方向传来了一片喧闹，隐隐听来，似乎是御花园里的百兽同时发出了吭啸。
朱翊钧看过了抱出来的孩子，小脸红红皱皱地一团，看不出个五官来，只是一味敷衍点头称好。倒是太后，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看，多像皇儿你呀。”
云端上，白衣少年轻哼道：“切，珩比那个什么皇帝好看多了。妇人无知。”
于是，即刻，明朝神宗皇帝第九子诞生，赐名朱常澈。关于他的出生，后来记载着，当日除御花园内百兽异动外，太和殿上的宝顶与牌匾亦于同时被天雷击断。宫中的道士法师为九皇子祈福时，亦出现了法器破裂的情况。至此，人心惶惶，说福说祸者皆有之。据说事后太后招来张天师，意欲让他一算。知晓了几分内情的张天师装模作样算了一番，告诉太后，此子福祸参半，命数混沌，但却是辅国安邦的将相之材，日后必可为皇帝分忧解劳。他却是没说，这大明朝下一轮的皇运天数，正是落在这朱常澈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投胎……好吧，叫转世好听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