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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墙头杏花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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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十二年,春三月。
将军府后院的杏花闹得不像话,粉白粉白地压弯了枝头,其中一枝尤其嚣张,直直探过东墙,伸进了太傅府的地界。
四岁的陆明砚正在扎马步。小脸憋得通红,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腰沉!肩松!目视前方!”武师傅赵诚手里的柳条轻轻点在他发抖的小腿上,“少将军,再坚持半柱香。”
陆明砚瘪瘪嘴,眼珠偷偷往墙头那枝杏花瞟——等小爷练好了功夫,第一个就上去把它折了!叫你伸这么长!
正想着,那杏花枝忽然晃了晃。
不是风。风没这么贼兮兮的。
陆明砚瞪大眼睛,看见一只藕节似的小胳膊从墙那边伸过来,白嫩嫩的手腕上系着红绳,绳上坠个小金铃铛,叮铃轻响。小手努力够着最外边那枝结了几个小青杏的枝桠。
“嘿……咻!”墙那边传来奶声奶气的用力声。
陆明砚忘了马步,歪着脑袋看。赵师傅也注意到了,眉头一皱。
“咔嚓——”
很轻的一声,青杏枝被掰断了。小手攥着战利品,“嗖”地缩了回去。
“谁在那儿!”赵师傅喝道。
墙那边静了一瞬,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一声小小的抽气?
陆明砚好奇心大起,也顾不得马步了,噔噔噔跑到墙根下,仰脖子喊:“喂!偷我家杏子的小贼!出来!”
没人应。
“我去看看。”赵师傅迈步。
“我去我去!”陆明砚眼珠一转,抱住墙边老榆树就往上爬——这功夫他练得比扎马步熟。
三下两下爬到与墙头齐平,扒开枝叶一看——
墙那边是太傅府的西跨院,小花园里秋千旁,一个穿着鹅黄襦裙、梳双丫髻的小女娃,正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小脸皱成一团。
她脚边散着几颗青杏,裙摆沾了灰,右手手心擦破了皮,渗着血丝。
“你……”陆明砚卡壳了。他以为是个贼,没想到是个这么小、还受了伤的小丫头。
苏棠听见声音抬头。眼睛圆溜溜的,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疼出来的泪花。看见墙头冒出个男孩脑袋,她先是一吓,随即鼓起腮帮子:“看什么看!没见过摘杏子的啊?”
声音奶凶奶凶的。
陆明砚乐了:“嘿,你偷我家杏子,还有理了?”
“谁偷了!”苏棠站起来拍拍裙子,努力挺直小身板,“它长到我家这边了,就是我的!”
“歪理!”陆明砚趴在墙头,“那我还说这墙是我家的呢,你在墙上摔了,是不是也算我的?”
苏棠被这逻辑绕晕了,小脸憋得通红。她低头看看手心,又看看地上青杏,忽然弯腰捡起一颗,在裙子上擦了擦,递向墙头:“喏,分你一颗,别说我小气。”
陆明砚看着她那副明明舍不得、还要强装大方的样子,更觉得好玩。他接过那颗还硬邦邦的青杏,掂了掂:“这杏子没熟,酸得很,摘它干嘛?”
“我……”苏棠眼神飘忽,“我要做青杏膏。书上说,加蜂蜜和甘草,能治咳嗽。”其实是昨天偷听到爹爹咳嗽。
陆明砚不懂青杏膏,但他看出来了,这小丫头手还疼着呢。他挠挠头,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练武常备的金疮药。
“喂,接着。”他把小瓶丢过去。
苏棠手忙脚乱接住,不解地看他。
“抹手上,好的快。”陆明砚说完,觉得自己好像多事了,补一句,“抹了赶紧回家,别在这儿碍眼。”
苏棠看看药瓶,又看看他,忽然“噗嗤”笑了。这一笑,眼睛弯成月牙,泪花全没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陆明砚。我爹是镇国将军。”陆明砚挺挺小胸脯。
“我叫苏棠。我爹是太傅。”苏棠也学他挺胸,可惜没什么气势。
两人一个墙头一个墙下,互相瞪着。赵师傅在下面喊:“少将军!快下来!”
陆明砚应了一声,又对苏棠说:“那杏子你要就拿去,反正没熟。不过……”他眼睛一转,“下次要摘,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免得又摔了。”
苏棠眨眨眼:“你会帮我?”
“那当然!”陆明砚得意,“我爬树可厉害了!而且这杏树是我家的,我知道哪枝甜!”
“真的?”苏棠眼睛亮了,“那……拉钩?”
陆明砚看着她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伸出的小指,忽然觉得,有个能一起摘杏子的小伙伴,好像……也不错?
他伸出小指,努力探过墙头:“拉钩!”
两根小小的手指,隔着墙头,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春风吹过,杏花纷纷扬扬。墙头马上遥相顾——当然,现在的他们还远远不懂这些。只知道,今天好像交了个新朋友,虽然开头有点糟。
赵师傅无奈地看着自家少将军趴在墙头跟人拉钩,摇头叹气。太傅府那边,闻声赶来的王嬷嬷看见小姐脏兮兮的裙子和破了皮的手,差点晕过去。
“小姐!您怎么又爬墙!还受伤了!”
苏棠吐吐舌头,把手背到身后,冲墙头喊:“陆明砚!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好啊!我带你看我新得的木刀!”
两个小娃娃,隔着墙,笑得没心没肺。
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堵墙从今天起,再也不是隔阂,而是连接两份童真的小桥。往后的岁月里,他们会翻过这堵墙无数次,一起闯祸,一起挨罚,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的故事,就从这一颗酸涩的青杏,和一瓶粗糙的金疮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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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小剧场·两家反应
将军府膳厅。
陆将军听完赵师傅汇报,挑眉:“苏太傅家的小丫头?爬墙摘杏?”
陆夫人掩嘴笑:“听说苏家那位小小姐活泼得很,没想到活泼到咱家墙头上了。”
陆明砚埋头扒饭,耳朵竖着。
“你怎么看?”陆将军问儿子。
陆明砚抬头,认真说:“她手擦破了,我给了金疮药。她说要做青杏膏治咳嗽……挺有心的。”
陆将军和夫人对视一眼,笑了。
“既是邻居,年纪又相仿,以后可以一起玩。”陆夫人温声道,“但不可再爬墙,危险。”
“哦……”陆明砚嘴上应着,心里想:不爬墙怎么找苏棠玩?
太傅府那边。
苏棠被娘亲按在椅子上,手心抹着药膏。
“棠儿,你可知错?”苏夫人又气又心疼。
“女儿知错……”苏棠小声道,“不该爬墙,不该让自己受伤。”
“还有呢?”
“不该……摘邻居家的杏子。”虽然她觉得那杏枝伸过来了就是她的。
苏太傅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镇国将军家的独子……叫陆明砚?”
“嗯!”苏棠眼睛一亮,“他爬树可厉害了!还说下次帮我摘甜杏子!”
苏夫人哭笑不得:“你还想有下次?”
苏棠缩缩脖子,但眼睛里闪着光。
苏太傅沉吟片刻,对夫人说:“陆将军为人正直,家风清正。两个孩子既然投缘,往来也无妨。只是……”他看向女儿,“不可再爬墙。明日让王嬷嬷带你去将军府,正式拜会。”
“真的?”苏棠惊喜。
“真的。但要守礼。”
“嗯!”
那晚,两个四岁的孩子躺在各自的小床上。
陆明砚想:明天苏棠来,带她看什么好呢?木刀、弹弓、还是新逮的蛐蛐?
苏棠想:明天去将军府,穿哪件裙子好?要带什么礼物?啊,青杏膏还没做呢……
窗外月色正好,杏花香淡淡飘进来。
四岁的春天,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