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扣》Amper

8、奇居夫人

　　二人争执不休，萧其珏缓步而来，温声劝解：“兄弟重逢本是喜事，今日父皇母后与宗亲长辈都在，何苦为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三哥！这话你应对他说才是。”萧其瑾怒气未消，“分明是他目无尊长！”
　　对这个情绪一一浮在脸上的六弟，萧其珏无可奈何。
　　他轻拍六弟手臂：“七弟离京十载，六弟该多担待些。”
　　萧其瑾最烦萧其珏总是拿兄长架子教导他，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他甩开萧其珏的手：“三哥总是偏心！别只晓得欺负六弟我！倒是叫你那七弟好好说话，别每句都夹枪带棒，听得人不舒服。”
　　萧其玉下巴微扬：“弟弟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若非六哥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好，弟弟又怎会与你龃龉？”
　　闻此，萧其瑾一下暴起，正欲发作。
　　“臣女见过三位王爷。”
　　三人目光同时转向这声音的来源，只见毓王妃傅荃领着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缓步走近。
　　戴蘋依礼垂首，向三位皇子依次行礼：“臣见过三位王爷。”
　　“三嫂。”萧其瑾与萧其玉同时见礼。
　　傅荃微笑着颌首回礼，仪态万方。
　　萧其珏望向妻子，眼底漾开笑意。
　　“远远见你们三位兄弟相谈甚欢，”傅荃浅笑盈盈，“望我领着戴司籍前来，不会扰了你们的兴致才好。”
　　她心思玲珑，早在远处便察觉到此地气氛不对。萧其瑾性子冲动易怒，今日七弟萧其玉风头正盛，他岂会甘心忍着？
　　傅荃说话空隙，戴蘋悄悄抬眼，目光掠过萧其瑾。
　　祖父同她说，自己需得出席，才能在平南王的庆功宴上，向众人表明戴家态度，不至于让通王无援。
　　她来了，却看见先前那般场景，很是不满。
　　只这一眼，便让通王气势顿消，眼神飘忽不敢直视。
　　萧其瑾曾许诺要收敛脾性，如今......
　　真是一物降一物。
　　傅荃将一切尽收眼底，与夫君交换眼神，心照不宣。
　　“自然不会。”萧其玉看着萧其瑾窘态，玩味道，“六哥，你说呢？”
　　萧其瑾被点名，喉头一哽。
　　他极不情愿在此刻服软，但更不愿让戴蘋觉自己守不住诺，从而轻看自己。
　　他勉强压下心头火气：“三嫂说笑了，怎会打扰。”
　　傅荃见好就收：“听闻江南新贡的云纹罗，经纬间藏着二十四道工序。这般工艺倒让我想起钱塘潮信，层层叠叠自有章法。”
　　戴蘋会意接话：“浪涌如千机织锦。”她忽然转向萧其瑾，“殿下可记得去岁漕船绘的浪纹？与这云纹可是异曲同工之妙。”
　　萧其瑾紧绷下颌稍缓：“确...确有些相似。”
　　“何止相似。吾观《舆地纪胜》载，吴越工匠本就从潮纹悟出织法。”傅荃瞧向萧其玉，“七弟久驻南疆，可见过当地蛮族的织锦？听说以草木染纱，能现出霞光暮色。”
　　萧其玉回：“南蛮织锦粗糙，不及中原万一。”
　　“吾倒觉蛮锦别有野趣，譬如边塞诗虽无宫词雅致，反见天地浩气。”傅荃轻笑，“可见万物各有其美，强分高低反倒失了本色。”
　　萧其珏举杯：“圣儿这话...倒比太傅讲经更通透。”
　　萧其瑾余光看向戴蘋，学着兄长举杯：“正是。”
　　--
　　殿外月华如水，蒋和意独坐廊下，望着往来人群。
　　母亲正与礼部尚书夫人言笑晏晏，关雅则如穿花蝴蝶般，周旋于贵女之间。
　　“宴会百灵鸟，非她莫属啊！”蒋和意深深佩服，随即又暗自摇头，转而望向天际明月。
　　比起这般虚与委蛇，她更怀念机关房。
　　如何让榫卯完美衔接，如何设置机关才能将动力发挥到极致，这些才有趣！
　　--
　　殿内琉璃盏碰撞声，不绝于耳。
　　靖安公主捧着木匣溜到平南王席前，打开道：“七哥！”语气中带着雀跃，“你看！这是靖安新得的宝贝！”
　　萧其玉大手一挥，揉乱妹妹发髻：“哦？又是逼着谁送你的？”
　　自己尚在南疆，这人儿也不会忘了，叫自己为她搜罗边关特有的稀罕物件。
　　“才不是！是靖安买的！”萧容慈不满嘟囔，拍开他手，随即小心翼翼摸摸鸟腹。
　　赤色木鸟在她掌心微动起，双翅扑扇。未飞多远，便被萧容慈抓住。
　　“瞧见没？厉害罢！”她扬起小脸，眉眼间尽是炫耀之色，特意将木鸟递到萧其玉眼前，“一点不比七哥你先前送的那些小玩意差！”
　　萧其玉伸手接过木鸟，指腹仔细摩挲过关节连接处，随后放到耳边轻晃。
　　他神色一凛。
　　这绝非仅仅只是世家贵女用来打发时日的小玩物！
　　内部机关设计精妙，动力传递高效，远超预期。
　　他脑海中闪过前线军阵景象，若能将此等机关原理应用于弩机设计，是否可大幅提升射速与载箭量？
　　“确实精巧，”萧其玉声音低沉几分，“靖安，这物件出自何人之手？”
　　“自然是奇居夫人呀。”萧容慈见七兄对它起兴致，小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七哥离京久矣，自然不知这位奇女子。”
　　“那小靖安可要与七哥说道说道？”萧其玉笑问。
　　“自然！”萧容慈来了兴致：“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位奇居夫人，姓名居处皆不详，却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机关圣手，在上京颇负盛名。其所出之物深得官家小姐郎君青睐，往往一物难求。”
　　说着，她得意地扬起下颌，“不过，靖安已收得她七件珍品。”
　　萧其玉轻笑：“我们靖安果真厉害。”
　　“那是自然！”萧容慈双眸晶亮，续道：“传闻她本是遇人不淑，嫁入夫家一年受尽折辱。求和离不成，便击登闻鼓告官，当堂撕破那家伪善脸面。”
　　说着，她模仿起说书人腔调：“归途遇匪时，偏遇上蒋侍郎家三小姐，这才结下机缘。为报恩情，立誓只给她的奇货居供图。旁人纵千金，也是难求。”
　　“蒋侍郎家三小姐？”萧其玉挑眉。
　　“正是。七哥可知，这位蒋三小姐最重礼数，行动处裙不曳尘，言谈时扇不过颌。去岁灵贵妃设宴，连教习嬷嬷都赞她行礼如云卷云舒。”谈及此处，她微微蹙眉，“母妃常夸她行止合度，让我多学着些。”
　　“确实。”萧其玉轻刮她鼻头，“你着实该好好向这位蒋三小姐请教请教。”
　　萧容慈捂着鼻子，不满：“七哥尽会取笑我！”忽又颓然伏案：“可这奇居夫人性子孤绝，我遣人寻了许久，连她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连我们靖安都寻不到？”
　　“可不是嘛！”小公主揪着他衣袖抱怨，“就像《搜神记》里的鲍姑，神龙见首不见尾。”
　　“奇居夫人。”萧其玉反复品味这个名号，眼底掠过锐光。
　　他将木鸟递还给妹妹，“嗯，是个有趣的东西，好生收着。”
　　宴席散尽，萧其玉登车。
　　玄铁马车碾过御街，他忽以指节叩响窗棂：“怀影。”
　　黑影如雁落辕前：“王爷。”
　　“去查奇居夫人。”他吩咐。
　　“遵命。”
　　“还有礼部右侍郎家的三小姐。”
　　“是。”车外身影领命，随即悄然隐没于夜色之中。
　　--
　　马车在蒋府门前停稳，南木先跃下车辕，回身小心搀扶：“三小姐仔细脚下。”
　　蒋和意搭着她手踏下锦凳。
　　待江漩扶着嬷嬷的手下车，她上前柔声道：“娘亲，今日宴饮，女儿甚是乏累，想先回绣木阁歇息。”
　　“快去罢。”
　　“娘亲也莫要操劳太晚。”蒋和意敛衽行礼。
　　告别母亲后，蒋和意领着南木朝绣木阁走去。
　　穿过月洞门，绣木阁暖光渐近。
　　蒋和意仰首窗棂内摇曳烛影，紧绷整晚的肩颈终于松弛。
　　“总算归家了。”她倚着门框轻叹。
　　弄棋捧着寝衣上前，却见她已自行解开腰封。
　　豆青罗裙委地，露出内里素纱中衣。碧玉簪抽离，青丝泻落。
　　“不必伺候了。”她赤足踩在铺着软毯的地面上。
　　“是。”弄棋退下。
　　蒋和意缓步走向窗边的紫檀木榻，将脸埋进软枕中：“还是此处最舒心！”
　　她双臂揽枕，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翻身仰卧，任由青丝铺满锦榻，双足在榻沿轻轻晃动。
　　白日里谨守的礼仪规矩此刻全然抛却，尽情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