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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时冲动 ...

  •   “凭我父为官清正,一生未取民脂半毫!”蒋和意声脆如玉石相击,眸光直直迎上余崖审视:“更凭寨主您劫富济贫的侠名!”
      “我虽来寨中时日不长,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知晓您是一位真正心存大义之人!我信您,断不会枉杀清流之后。”
      “放你娘的屁!”一位当家猛地啐了一口,怒不可遏:“你说你老子没有犯事,就没犯事?空口白牙,谁不会说?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向来是你们这种官家的拿手好戏!”
      “正是。”刀疤当家附和:“崖姐,你可别信她的鬼话!这些官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惯会做戏,待我们信服后,背后插一刀!”
      “对,她混进送菜队伍,还不知抱着怎样恶毒的心思,万一在菜中下毒呢?”
      质疑如潮水涌来。
      她骤然出手,拈起余崖面前竹箸,夹起盘中菜蔬,毫不犹豫送入口中。
      吞咽无声,却掷地有声!
      银箸在烛火下划出冷光,咽下时双眸扫过满堂:“各位当家,如今可信?”
      短暂死寂,有人强撑道:
      “谁知...谁知你是否先服了解药!”
      “正是…这种小把戏,谁人不知…”
      “定然是如此!”
      质疑并未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够了!”余崖拍案,质疑戛然而止。
      她巍然起身,眼风扫处如霜刃过境:“都给我出去!”
      “崖姐!此女...”
      “出去!”
      二字掷地,众人噤若寒蝉。
      厚重木门吱呀合拢。
      空寂厅堂内,唯余两道身影相对。
      火光跃动在蒋和意苍白的脸上,她凝立如竹。
      余崖缓步绕出桌案,手臂猛地一伸,迅速抓起倚在桌边的沉重长柄大斧。
      利刃携风雷之势直劈面门,在距鼻尖一寸处猛然凝滞。
      斩断的青丝徐徐飘落,斧刃寒光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仁。
      蒋和意齿间沁出血腥气,足跟如生根,怔怔钉在原地。
      未几,惊涛骇浪自眼底褪去,燃起两簇不灭星火,直直撞入余崖深不见底的眼眸。
      一息,两息。
      时间仿佛过去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余崖腕间轻转,重斧轰然坠地,砸起尘埃飞扬。
      她倚回桌沿,那双深眸凝在蒋和意身上:“愿闻其详。”
      蒋和意心弦稍松,她赌赢了!
      她知晓自己经住了这位寨主的考验,获得了与之平等对话资格。
      蒋和意不再迂回,直指核心:“余寨主,我知晓,您聚义于此,非为私欲,而为护民。真正的匪,是嘉庆郡那帮蛀空民骨的贪官,您不该为他们做下的事,平白担了这份污名。”
      见对方眉峰未蹙,她续道:“朝廷派平南王剿匪,是为还民太平。祸根在郡衙,在于造成嘉庆郡流民愈发多的蠹虫,不在于您。我相信,您与平南王最终目的,是一致的。”
      “蒋小姐是要我...”余崖微倾首,墨玉簪在烛火下流转幽光:“与平南王合作?”
      “寨主英明。”
      “可平南王,凭何听你的?”余崖目光如刀,直刺蒋和意:“据我所知,你不过是位与平南王顺路的官家女子罢了。你二位交集不深,他岂会因你只言片语,放弃攻寨?与我这个‘匪首’合作?”
      蒋和意唇畔漾起清浅笑纹:“寨主若是不信,我愿同您共坐寨门之下。萧...平南王见了我,必不会出兵。”
      她向前半步:“家母与舅父皆在军中,若平南王执意强攻,置我于不管不顾,家父听闻此事,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使平南王胜了这一战,他回京亦难逃言官笔伐,声名尽毁。”
      余崖眯着眼,审视她。
      “余寨主久在江湖,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越是身处高位,越是在意声誉。”蒋和意眸光倏凛:“言官之笔,可伐悍将!不战而屈人之兵。”
      余崖眸中锐光一闪:“即便如此,也只能绊住他手脚,而非让他信你,从而与我合作。”
      “可说服他,本非我责。”蒋和意唇角轻扬,笑意疏淡,“他剿的是你们,无论谁胜谁负,我皆有退路。我所献的,不过是一个或许能免于刀兵相见的谈话之机罢了。成与不成,不在我...”
      她目光扫过余崖,“而在于您!”
      “若您连说服平南王这等小事都做不到,倒是枉为这一寨之主!”
      余崖默然。
      战,她不畏;但,若能有一线机会免去战乱之苦……
      良久,余崖忽问:“你为何要帮我们?”
      她逼近蒋和意:“如你所言,无论孰胜孰负,你皆能活。你大可继续装做猎户之女,我们自会护你无虞。若是我们败了,等平南王军队进寨,你亦有活路。”
      蒋和意蓦然一怔。
      利益无关,何必介入?向来是她处事铁律则。
      她素来冷情,可此刻,同住三人的善意相待、老者提及寨主时晶亮的眼眸、李娘子临盆时满室暖光...万千画面撞入胸臆。
      半晌,她偏首避开审视,喉间泛起陌生的滞涩:
      “或许……只是一时冲动。”
      --
      朔风卷着鹅毛雪片掠过山脊,萧其玉刚定下夜袭方略,前锋斥候踏雪疾驰而来:
      “禀王爷!蒋三小姐正与匪首对坐寨门之下,雪中煮茶!”
      萧其玉执马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低笑出声。
      这般荒异行径,倒真像是那个与他缠斗半载从不认输的蒋家千金。
      总是有种魄力,让对手奉若上宾。
      大雪纷飞,他单骑破开雪幕直奔寨门。
      玄色大氅猎猎作响,寒风中裹挟雪沫如刀刮过面颊,却压不住他心头翻涌灼浪。
      “吁。”缰绳猛勒,骏马人立而起。
      漫天飞雪之下,寨门大开。
      蒋和意裹着素绒斗篷端坐木案前,红泥小炉吐着袅袅白汽,映得她眉目沉静。
      几片飘雪落在她的发、她的肩。她微微笑着,将茶盏推给坐于右侧的寨主。
      他的马蹄声惊动这片静谧。
      纷落雪花缀在她鸦青鬓角,却掩不住那双向他望来的清潭妙目。
      纷飞雪幕,天地尽白,她是唯一那抹秾丽颜色。
      蒋和意轻伸出手,手掌停在左侧木椅之上:“王爷来了?请坐。”
      萧其玉翻身下马,解剑掷予亲卫,依言缓步向她走去。
      军靴踏碎琼瑶声响,在雪夜里格外清晰,他凝视着那个在茶烟里朦胧的身影:看着她呵出的白气,看着她沉静如水的双眸。
      每一步靠近,那张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脸庞,越发清晰。
      褪去所有伪装的她,有种冰雪淬炼过的通透睿智。
      萧其玉瞧见那双沉静眼底映出的自己,刹那之间,仿佛有绷紧之物,在胸腔里轻轻断裂。
      他拂袖落座,裘领沾着未化雪粒,目光仍凝在她面庞。
      “王爷的伤,可大好了?”蒋和意执壶为他斟茶。
      萧其玉左肩微动,感受着新肉生长的痒意:“已无碍。有军医悉心照料,好得很快。”
      “倒是攸宁你,总是出乎本王意料。”他眸光扫过对面默立的余崖,重新落回蒋和意身上:“竟有如此胆魄与智慧,能让绑你的匪首,对你以礼相待!”
      “王爷谬矣。臣女非遭绑掠,而是蒙寨主相请。”她修正道:“您对面的余寨主,非是嘉庆郡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真正的祸根,乃是郡中那些蛀空国库的硕鼠。”
      她不疾不徐,将嘉庆郡赋税远超朝廷规制、官员上下勾结真相一一道来。
      萧其玉轻轻转动茶杯,打量着蒋和意,仔细听着她连日探查所得。
      蒋和意深知此人城府深沉,单凭三言两语难以取信。
      话音方落,忽向左微倾,凑近他耳畔。
      凛冽寒风卷起她鬓边碎发,青丝掠过他紧绷下颌。
      “王爷,”她的气息温热,语气极轻,“剿匪之功绩,可远不如肃清一郡贪官来得大。”
      言毕,她翩然退回座中,姿态从容。
      萧其玉眸色深沉,似在思索。
      蒋和意见状,向余崖递去一个眼神。
      余崖会意:“王爷明鉴,草民不敢妄言。您可绑我入寨,亲眼瞧瞧寨中百姓反应,或暗访嘉庆乡野。自然能知,蒋小姐所言非虚。”
      萧其玉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随即轻笑一声:“不必。”目光最终望向蒋和意:“本王信你。”
      语毕,他悠然向后靠椅背,望着余崖:“说罢,此番费尽周折,所求为何?”
      蒋和意与余崖倏然对视,均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愕然,二人皆未料到此番竟如此轻易说服他。
      余崖当即抱拳行礼,眸中燃起灼灼星火:“草民敬王爷护卫南疆十载,保境安民。我余崖力虽微薄,亦想护佑身后百姓。余某不才,愿助王爷肃清嘉庆官场!”
      她字字肺腑:“草民但求真相昭于天日,黎庶得享太平,”话音陡然转厉,“更要那群蠹虫以命偿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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