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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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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日照下的残月谷,是黄烟与沙尘四起的沉霭废墟。将过去所经历的种种伤痕,全部掩埋在荒漠阴影之下。
亲手收割过越多的生命,亲眼见证过越多的家破人亡,盖聂就越发不愿意再轻易对人拔剑相向。
并不是因为恐惧。
事实上,他从不会害怕面对争斗,或者死亡,他只是由衷不喜欢罢了。
在乱争之世中,夺取性命是最简单不过的事,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无愧于心地保存性命。
他所学抉择下唯一的答案是,人必须学会成为强者。
曾经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就足以实现遥不可及的梦。
现在他明白,只有他强是不够的,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成为强者。
想到这盖聂睁开眼,没有在意将自己堵在断崖正中的三百金戈铁骑,而是低头向身侧下方的孩子询问。
“天明,你害怕吗?”
“不怕。”小小的少年眨巴着眼,干脆利落地回答。
盖聂欣慰阖眼:“他们那么多人不杀过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他知道,也许少年还没完全明白即将面对的艰难,也许少年还没完全理解恐惧的含义。
“看起来,他们好像很害怕嘛?”
“不错。”
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当需要时他会忆起现在的这一幕。
天明带着些许疑惑、些许好奇,和些许骄傲询问大叔:“他们这么怕你吗?”
“他们不是怕我。”再睁眼时,盖聂告诉天明恐惧的本质,“他们怕的是,挡住我的去路而带来的后果。”
“你要牢牢记住他们的眼神,这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为什么?”
“因为,这是弱者的眼神,你不能成为弱者。”
盖聂希望天明能够记住,并且总有一天他必须自己踏出成为强者的第一步。
“我要成为强者。”
彼时,还是少年的荆天明并没有察觉他要为这句话付出多少代价。
成为强者的代价。
他只是想,“总有一天,我要变得和大叔一样强。”
而大叔能给他的回应只有,教给他成为强者的唯一路径。
——要想成为强者,就不要回避心里的恐惧。恐惧并不是弱点,强者,是要让你的敌人比你更恐惧。
在这条路上,任何做出选择的人都没有退路,哪怕身前就是万丈深渊。
所以,任何敢于挡住他前行之道的阻碍,都只有一个后果。
杀死他,或者,被他杀死。
残月谷的山崖绝壁之上,旁观者也在观察这场战役。
这场近乎于一边倒的战役。
因为它的结果,必然会是影响后世重要方向的关键。
“孤儿、收养、火灾、流浪,小小年纪这么复杂的经历。”
这几年来盖聂一直在暗中调查,就是为了找这个孩子。
那么……“能够让嬴政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背叛帝国的盖聂?”
戴着黑纱斗笠的人并不需要别人的回答,所有的一切线索都已经悄然联系在一起。
面前这场战役的胜败,就是拉开更大争端漩涡的序幕。
班大师不无忧虑的皱眉:“这次盖聂的叛逃,应该对我们的行动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这一点相信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而燕丹已经做好迎接的准备。
因恐惧而破矢而出的箭羽,与因无畏而破锋出鞘的利剑,悍然相接。
在场三方谁都没注意到的是,在晚霞辉映的天空中。此地鲜少能见的鸟雀借着下方的金戈剑鸣之声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展开羽翅滑翔至远方。
有时候能够选择,本身已经是一种幸运。
而大多数人,往往始终身不由己。
由尸体带回的战报惹怒了帝国的主人。
盖聂的叛逃在嬴政的预料之中,任何人的行动逻辑都是有迹可循的。
曾经他给了盖聂想要的希望,所以盖聂为理想答应了他的邀约。
而在六国统一之后,当意识到这个希望注定不能实现时。如果嬴政是盖聂,他当然也会选择离开不能实现自己理想的帝国。
但这不代表嬴政可以忍受叛逃。
以质子身份,筹谋半生,最终立于顶端的他,唯独不能够忍受任何理由的背叛。
每个人都有理想,但理想是只有强者才配拥有的。
“既然用三百人抓不住,那就用三千人、三万人、三十万!”
对嬴政而言,当任何人的理想是企图摧毁帝国时,那么敢于对抗他的人就必须像曾经的六国,像曾经每一个企图反抗却死在盖聂手中的人一样。
即使这一次,是盖聂本人。
以及那个孩子。
“陛下请息怒。”
朝堂外是充斥满肃杀之气的精锐之师。
朝堂内是寂静的甘愿臣服,所有人低头跪地,唯恐再进一步惹怒帝国尊贵的主人。
只有一个人从群体中出来,踏在朝堂石板上的步履声快而有条不紊。
他仪态庄重地站定在殿前,一丝不苟地向追随的帝王垂头,并抬手施礼。
李斯并不因嬴政的怒火而慌张,他太明白自己所追随的这位,即使在后世之中必然也是千古一帝的帝王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太明白自己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只要他始终忠诚于嬴政,嬴政就一定会用他。而想要实现他一生的野心,他也只有追随嬴政这样的帝王。
李斯先是有理有据地阐述帝国兵卒与江湖人士的差别,在察觉嬴政听进他的劝说开始深思后。
他毫不犹豫将真正的目的抛出。
“盖聂的叛逃绝对不是偶然的事件。据臣下所得的情报,种种迹象表明……”
李斯微微抬眼:“六国违逆势力正在酝酿一个对帝国不利的大阴谋。”
对上嬴政的视线,他又立即垂眸。
只一眼,他就知道,果然自己已经得到想要的嬴政的态度。
嬴政从不是会受人蒙蔽的上位者,但只要对帝国有利,他就只会是一种态度。
李斯维持着比前一刻更无可指摘的仪态,头顶来自帝王的凝视,继续冷静道:“要铲除这样的江湖势力,必须——”
“以毒攻毒。”
盖聂师出鬼谷派。
鬼谷派历代掌门一生只收两名弟子,而奇特的是,这两名弟子从一开始就是对手。
一个是纵,一个是横,势不两立。
他们中间只能留下一个,那个人就是新一任的鬼谷先生。
这种奇异的传统,已经沿袭了几百年。
盖聂是两名弟子中的一个。
而另一个——
“庄。”赤练抬手轻轻抚摸游走到腕上的毒蛇,看向似乎在石座上假寐的男人,“不请自来的客人,好像已经到了呢~”
“嗯。”
得到卫庄的肯定,赤练了然自去林中入口将李斯接入流沙领地。
“卫庄先生,别来无恙,在下李斯。
“否则你也不会活着见到我。”
李斯,韩非的师弟,现任的秦国相国,算得上是一个从未见面的“老朋友”了。
卫庄手指轻点额间,勾起一抹唇角,将莽撞无知的卫兵一剑断头。
李斯自然明白从下马车到此刻,都是卫庄对他的下马威。
这当然无可厚非,每场交易之前,总要先进行赢得话语权的博弈。
即使他们恐怕都明白对方手上的筹码。
李斯沉住气习惯性采用语言交锋,这是他最擅长的,纵使面对的是学习纵横捭阖之术为长的鬼谷传人卫庄,他也丝毫不堕信心。
“你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这一番拜将封侯的陈词滥调,李大人让人有点失望啊。”
可惜卫庄此刻并不打算同他打机锋,毕竟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都在变换,端看哪一方能够掌握到更多的信息。
“卫庄先生——”
因出乎预料的驱逐而下意识着急开口,李斯下一秒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博弈中落了下风。
但还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否则正如卫庄所说,他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
所以卫庄一定是另有目的。
“诸位,请把你们的同伴一并带走吧~”
李斯紧紧思考卫庄真正的意图,赤练的话像一道明光闪过他的脑海。
李斯佯装蹲下仔细查看死去卫兵的剑伤,感慨道:“好可怕的剑法。”
“可惜,比起盖聂的剑法来,还是只能屈居第二。”
卫庄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他微微仰头望天,意味不明的同李斯叹了一句。
“盖聂。”
“一个很难忘记的名字。”
李斯抬头看向他的背影,清楚自己这是找对达成交易的关键了。
果然。
卫庄紧接着陈述出帝国的目的:“这段时间,墨家活动频繁,筹划着对嬴政不利的计划。”
“想必这也是李大人来找我的原因吧。”
李斯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眯眼起身,重新找回谈判拉锯的节奏。
提醒卫庄,墨家不仅想对帝国不利。事实上,他们也一直想找他卫庄的麻烦。
流沙选择与帝国合作,是可以有共同利益的。
再结合……“这次盖聂的行踪,与墨家有很多关联。”
“盖聂保护着的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
听卫庄的问话,李斯顿时心中大定:“一个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按照鬼谷派的门规和灭韩之仇,李斯有信心说服嬴政接受把盖聂的命送给卫庄作为交易的底线。
“我得到那个孩子,你得到盖聂。”
卫庄露出一抹笑,和聪明人说话,沟通起来总是容易得多。
他抽出鲨齿向前几步,划过石阶,最终立剑双手搭在鲨齿的剑柄之上。
“这是一笔交易,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李斯定定瞧了卫庄一眼,带着卫兵离开。
确认李斯离开林中,赤练观察着卫庄的心情询问他:“是不是要出发了?”
“无双、苍狼、白凤,他们几个人现在何处?”
赤练被问得稍微怔忡,转念理解卫庄的意思:“我去通知他们集合。”
其实她并不是很清楚卫庄真实想法,但这并不妨碍她始终相信着这个男人。
从她在新郑郊外的山崖,决定选卫庄给她的第一个选择开始。
无论卫庄准备做什么,她都会跟随他。
不问理由,不问目的,不问未来。
赤练想了想,补充道:“无双就在离上党三百里左右的深山中修炼。”
卫庄感受到赤练的疑惑,但也没有向她多解释:“让无双先去查一下。”
赤练领了他的命令,立即出发离开林中。
而卫庄仍然伫立在原地,阖上眼眸。
风卷过林中树木的枝叶,发出淅淅索索的轻响。
然而奇异的是,除此之外,整座森林寂静的反常。
无形的气势凝滞住空气。
下一刻,多道寒芒从四面八方向正中心卫庄的位置齐聚袭来。
卫庄提剑闪身,横过鲨齿抵挡住左方的攻势。又在右方攻击抵达以前,翻身一跃,从背后给予袭击者们致命一击。
并将尸体踹向前方再次攻来的杀手,使他们不得不向侧面躲避。卫庄却是早已等待在边上,反而倒像是他们主动撞上鲨齿的利刃。
其他杀手抓住机会,从卫庄身后持剑自上而下,如狂涛压顶,卷起千钧之势。
卫庄手中鲨齿微颤,剑柄在掌心旋动一半,剑指反向,与背后金戈发出撞击的锵鸣。随即他反持鲨齿起手,剑尖画圆,剑势大开大合。林中闪过一道冷白剑光,袭击者俱已命丧黄泉。
“……”
杀光这一批罗网杀手,卫庄一脚轻挑起剑鞘,于空中将鲨齿归鞘,再一手握住落下的剑鞘。
紧接着,召来谍翅鸟给赤练传了个更换集合地址的讯息。
这个据点已经被李斯引来的罗网盯上,后面会有源源不断的罗网杀手赶来,短期之内都不可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