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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七·莲叶田田 ...

  •   端阳过后,太湖的荷花开了。

      徐竹声和叶淮秋划着小船,在荷叶间穿行。船是老何的——就是当年送徐竹声去太湖岛上避难的那个船夫。如今战事结束,老何还在跑船,但不再是送人避难,而是载客游湖。

      “徐先生,叶先生,这边荷花最好。”老何撑着篙,指着前方一片水域,“全是红莲,开得那叫一个旺。”

      果然,前方荷叶田田,粉红的荷花从绿叶间探出头来,一朵朵,一簇簇,在阳光下开得正盛。有蜻蜓在花间飞舞,翅膀在光里闪着七彩的光。

      “真美。”徐竹声伸手摘了一片荷叶,扣在头上当帽子,“淮秋,你也来一片。”

      叶淮秋笑着接过另一片荷叶:“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多大也是人,也能玩。”徐竹声理直气壮,又从水里捞了一截莲蓬,“看,还有莲蓬,正好吃。”

      老何将船泊在一处僻静的水域,任小船在荷叶间轻轻摇晃。徐竹声剥开莲蓬,取出莲子,剥去绿色的外衣,露出里面玉白的莲子肉。

      “尝尝。”他递了一颗给叶淮秋。

      叶淮秋接过,放进嘴里。莲子清甜,带着淡淡的荷香。

      “好吃。”他说,“比市面上卖的甜。”

      “新鲜嘛。”徐竹声又剥了一颗自己吃,“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父亲就带我来太湖采莲。那时候湖上全是采莲船,姑娘们唱着采莲曲,可热闹了。”

      “现在也热闹。”老何插话,“不过多是游客,不像从前,都是本地人。”

      是啊,不一样了。徐竹声望着湖面上来来往往的游船,有些感慨。战火改变了很多,但也有些东西没变——比如这太湖的荷花,每年夏天还是会开;比如这采莲的习俗,虽然形式变了,但还在延续。

      “淮秋,”他忽然说,“我想弹琴。”

      “现在?在船上?”

      “嗯。”徐竹声从随身带的布袋里取出那把短琴——就是上次在虎丘竹林弹的那把,“湖上弹琴,不是正好?”

      叶淮秋笑了:“你呀,真会找地方。”

      徐竹声调了弦,想了想:“弹《采莲曲》吧,应景。”

      《采莲曲》是江南古曲,描绘的就是采莲的景象。琴声轻快活泼,像蜻蜓点水,像莲叶摇曳,像采莲姑娘的笑语。

      叶淮秋静静听着,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老何也停了篙,坐在船头听。琴声在湖面上飘荡,与荷香混在一起,醉了湖水,醉了阳光。

      一曲终了,余音在水面上荡漾。老何拍手:“徐先生弹得真好,我好像真看见采莲姑娘了。”

      徐竹声笑:“过奖了。”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歌声。循声望去,是一艘采莲船,船上有几个姑娘,正唱着采莲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歌声清亮,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徐竹声和叶淮秋对视一笑,也轻轻跟着哼起来。

      小船在荷叶间慢慢漂着,不时有荷花擦过船舷,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在阳光下闪着光。徐竹声摘了几朵荷花,放在船头,香气更加浓郁了。

      “淮秋,”他忽然说,“我想起一件事。”

      “嗯?”

      “那年在大湖岛上,我也种过荷花。”徐竹声的眼神变得遥远,“从苏州带去的藕节,种在岛边的小水塘里。等了两年才开花,开的那天,正好收到你的信。”

      叶淮秋想起来了。那是民国三十二年夏天,他随部队转移,路过一个根据地时托人给徐竹声带了封信。信很短,只说“平安,勿念”,但徐竹声收到时,高兴得一夜没睡。

      “后来那荷花,”叶淮秋问,“开得好吗?”

      “好。”徐竹声点头,“开了十几朵,粉的白的都有。我每天去看,想着等战争结束了,一定要带你来看看。可惜...”他顿了顿,“等战争结束,咱们回苏州时,那岛已经荒了,水塘也干了。”

      叶淮秋握住他的手:“没关系,现在咱们不是看到了?而且比岛上更多,更美。”

      是啊,看到了。徐竹声望着眼前无边的荷田,心里那点遗憾慢慢消散了。有些东西失去了,但有些东西得到了。就像这荷花,岛上的枯了,但太湖的开了,而且开得更盛。

      小船继续在荷叶间穿行。徐竹声又摘了几个莲蓬,说要带回去做莲子羹。叶淮秋则摘了几片完整的荷叶,说要回去包糯米鸡。

      “两位先生真会过日子。”老何笑道,“这荷叶包糯米鸡,最香了。”

      “那是。”徐竹声得意,“我的手艺,保证好吃。”

      午后,太阳有些晒了。老何将船撑到一片芦苇荡里,那里阴凉,又有风,很是舒服。

      三人就在船上吃了午饭——徐竹声早上做的粽子,还有卤蛋、酱菜,简单但美味。吃完饭,叶淮秋有些困了,靠在船舷上打盹。徐竹声给他盖上自己的外衣,怕他着凉。

      老何看着,轻声说:“徐先生对叶先生真好。”

      徐竹声笑笑:“应该的。”

      “不是谁都能做到。”老何感慨,“这些年,我见过太多人,好的坏的都有。但像两位先生这样,经历了那么多,还能这样相守的,不多。”

      徐竹声没说话,只是看着熟睡的叶淮秋。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洒在他脸上,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睡着的他看起来很安静,很平和,完全看不出曾经经历过那些枪林弹雨。

      是啊,不容易。但他们做到了。

      下午,叶淮秋醒了,精神好了许多。三人又划船在湖上转了一圈,看够了荷花,才往回走。

      回程时,夕阳西下,将湖面染成金红色。荷花在晚霞里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得不真实。有白鹭从芦苇丛中飞起,翅膀在光里闪着银光。

      “真美。”叶淮秋轻声说,“像画一样。”

      “是啊。”徐竹声握着他的手,“以后每年夏天都来。”

      “好。”

      回到苏州时,天已经黑了。琴馆里亮着灯,小满正在教晚课。琴声从窗里传出来,是《渔舟唱晚》,应景得很。

      两人没有打扰,悄悄从后门进了院子。将采来的荷花插在瓶里,莲蓬放在桌上,荷叶洗净晾着。满屋子都是荷香。

      “累了?”叶淮秋问。

      “有点。”徐竹声揉揉肩膀,“但高兴。”

      “我也是。”叶淮秋给他倒了杯茶,“歇会儿,晚上我做糯米鸡。”

      “你行吗?单手。”

      “试试看。”叶淮秋挑眉,“总不能老让你做。”

      晚上,叶淮秋真的尝试做糯米鸡。虽然单手不方便,但他做得很认真。泡糯米,腌鸡肉,包荷叶,上锅蒸。徐竹声在一旁打下手,递东西,擦汗,配合默契。

      蒸了一个时辰,揭开锅盖时,香气扑鼻。荷叶的清香,糯米的甜香,鸡肉的鲜香,混在一起,诱人得很。

      “尝尝。”叶淮秋夹了一块给徐竹声。

      徐竹声吹了吹,小心咬了一口。糯米软糯,鸡肉鲜嫩,带着荷叶的清香。

      “好吃!”他眼睛亮了,“比饭馆做的还好。”

      叶淮秋笑了,自己也尝了一块,确实不错。

      两人对坐着,吃着糯米鸡,喝着莲子羹,说着白天游湖的趣事。窗外,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一轮,挂在树梢上。荷香从瓶里飘出来,弥漫了整个屋子。

      “淮秋,”徐竹声忽然说,“我想起一首诗。”

      “又是诗?”

      “嗯,杨万里的。”徐竹声轻声吟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叶淮秋听着,眼神温柔:“虽然写的是西湖,但太湖也一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贴切。”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吃着,听着窗外的虫鸣,闻着屋里的荷香。

      饭后,叶淮秋去前厅看看小满教课的情况,徐竹声则收拾碗筷。洗着洗着,他忽然笑了——这样的日子,平凡,温暖,真实。是他曾经不敢奢望的,现在却真真实实地拥有了。

      收拾完,他走到院子里。月光如水,洒了一地。瓶里的荷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玉雕的一样。有晚风吹过,荷叶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叶淮秋从前厅回来,见他站在院子里,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想什么呢?”他轻声问。

      “想咱们真幸运。”徐竹声靠在他怀里,“能这样在一起,看花,弹琴,过日子。”

      “是啊。”叶淮秋的下巴搁在他肩上,“所以更要珍惜。”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看着月光,闻着荷香。远处传来隐约的琴声——是小满在教学生弹《平沙落雁》。琴声悠扬,在夜风里飘荡。

      “淮秋,”徐竹声忽然说,“明天,咱们教学生弹《采莲曲》吧。”

      “好。”叶淮秋微笑,“把今天的荷花,今天的湖光,今天的快乐,都教给他们。”

      “嗯。”

      月光越来越亮,荷香越来越浓。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荷叶的声音,还有彼此的心跳声。

      在这个夏夜,在这个荷香四溢的夜里,两个相爱的人相拥而立。

      他们知道,明天醒来,荷花还会开,琴声还会响,学生还会来。生活就像这太湖的荷花,一季接一季,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但总会在夏天回来。

      而他们的爱情,就像这荷香,淡而持久,清而悠长。

      莲叶田田,荷花艳艳。

      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荷花,开在时光里,永不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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