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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四·烛影摇红 ...

  •   冬月十五,大雪。

      雪是傍晚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待到掌灯时分,已然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琴馆里却暖意融融。炭火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光映着墙上挂着的几把古琴,琴身在光影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徐竹声正在灯下缝补一件棉袍——叶淮秋的,袖口磨破了。

      针线活他不是特别擅长,但这些年也练出来了。细密的针脚在深蓝色的棉布上穿行,一针一线,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叶淮秋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卷琴谱,却半天没翻一页。他的目光落在徐竹声的手上,看那修长的手指捏着针,看灯光在那双手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看炭火的红光在指尖跳跃。

      “看什么?”徐竹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看你。”叶淮秋坦然地,“好看。”

      徐竹声的脸微微泛红:“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个。”

      “老夫老妻就不能说了?”叶淮秋放下琴谱,起身走到他身边,“我看看补得怎么样。”

      他凑得很近,呼吸拂在徐竹声耳畔。徐竹声的手顿了顿,针差点扎到手指。

      “小心。”叶淮秋握住他的手,“我来吧。”

      “你单手怎么缝?”

      “看着你缝。”叶淮秋索性在他身边坐下,头靠在他肩上,“我就想这么看着你。”

      徐竹声笑了,继续手上的活计。针线在布料间穿梭,发出轻微的窣窣声。窗外的雪声,屋内的炭火噼啪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温柔的小夜曲。

      补好最后一针,徐竹声咬断线头,将棉袍抖开看了看:“好了。明天就能穿。”

      叶淮秋接过棉袍,手指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手艺越来越好了。”

      “练出来的。”徐竹声收起针线,“你的衣服总爱磨袖口,一年要补好几次。”

      “那你还补?”

      “不然呢?”徐竹声瞥他一眼,“让你穿破的?”

      叶淮秋笑了,将棉袍叠好放在一旁。然后他忽然说:“竹声,咱们今天不做饭了。”

      “那吃什么?”

      “我买了酒和熟食。”叶淮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不是咱们自己做的,是观前街老字号买的,尝尝味道有什么不同。”

      徐竹声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下午你教琴的时候,我溜出去买的。”叶淮秋有些得意,“想给你个惊喜。”

      确实是惊喜。徐竹声看着桌上摆开的熟食:酱鸭,熏鱼,卤豆干,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虽然简单,但在这个大雪夜,显得格外温馨。

      “今天什么日子?”他问,“不是生日,不是节日...”

      “就是普通的日子。”叶淮秋给他斟酒,“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值得庆祝。”

      酒液澄黄,在瓷杯里微微晃动,映着烛光。徐竹声端起杯,和叶淮秋轻轻一碰。杯沿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了什么?”他问。

      “为了这场雪,”叶淮秋说,“为了这炉火,为了这酒,为了...你在我身边。”

      徐竹声的眼眶有些热。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

      两人边吃边聊。说琴馆的事,说学生的事,说最近听到的趣闻,也说那些年的旧事。炭火在盆里噼啪作响,烛影在墙上轻轻摇晃,酒意渐渐上来,两人的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红晕。

      “竹声,”叶淮秋忽然说,“还记得咱们在北平,那个下雪天吗?”

      “哪一次?北平下雪的天多了。”

      “最后一次见面。”叶淮秋的眼神变得遥远,“在广化寺,你冒着雪来找我。我说我只能待一会儿,马上要走。你二话不说,把‘冰弦’塞给我,说‘琴在,就像我在你身边’。”

      徐竹声也想起来了。那夜的雪,那夜的寺庙,那夜匆匆的分别。

      “那时候我以为,”他轻声说,“那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也以为。”叶淮秋握住他的手,“所以在去上海的路上,我一直抱着那把琴。夜里冷,我就把琴搂在怀里,想着你在太湖,是不是也冷。”

      徐竹声反握住他的手。这些年过去,叶淮秋的手上又添了新茧,掌心粗糙,但温暖依旧。

      “还好,”他说,“我们都活下来了。”

      “是啊,活下来了。”叶淮秋举起酒杯,“为了活着。”

      “为了重逢。”

      两人又碰了一杯。酒意更浓了,烛光在眼里跳动,一切都变得朦胧而美好。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两人都不想动,就靠在椅子里看雪。窗外的雪还在下,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桂树的枝条上压满了雪,偶尔有雪块落下,噗的一声,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竹声,”叶淮秋忽然说,“我想弹琴。”

      “现在?”

      “嗯,就现在。雪夜弹琴,不是正好?”

      徐竹声笑了:“你呀,想起一出是一出。”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起身取来“冰弦”。叶淮秋调了调弦,想了想:“弹什么呢?”

      “《白雪》吧。”徐竹声说,“应景。”

      《白雪》是古曲,相传为春秋时师旷所作,描绘的就是雪景。琴声起初很轻,很缓,像雪花初落。然后渐渐密集,像大雪纷飞。到了中段,琴声变得清冷孤高,像雪夜的月光,像雪后的晴空。

      徐竹声静静听着。叶淮秋虽然只剩一只手,但指法越发精妙了。琴声里有雪的清冷,也有炉火的温暖;有孤高的意境,也有深藏的情意。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两人在琴声的余韵里静坐,谁也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雪,感受着屋内的暖。

      “淮秋,”徐竹声忽然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什么?”

      徐竹声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玉佩,白玉雕成,温润通透。玉佩是镂空的,雕着缠枝莲的纹样,精致典雅。

      “这是...”叶淮秋惊讶。

      “前几天去玉器店,偶然看到的。”徐竹声拿起一块,系在叶淮秋腰间,“都说玉能养人,也能护人。我希望它能护着你,让你平平安安的。”

      叶淮秋低头看着腰间的玉佩,又看看徐竹声腰间那块一样的玉佩,眼眶忽然红了。

      “傻,”他声音有些哽咽,“都和平年代了,还有什么危险。”

      “没有危险也要戴着。”徐竹声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心意。”

      叶淮秋握住他的手,良久才说:“好,我戴。一辈子都戴着。”

      烛影摇红,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窗外的雪渐渐小了,从鹅毛大雪变成了零星小雪。月光从云层后透出来,照在雪地上,泛着清冷的光。

      “累了?”叶淮秋问。

      “有点。”徐竹声揉了揉眼睛,“酒劲上来了。”

      “那歇息吧。”

      两人洗漱了,吹熄烛火,只留炭火盆里的一点微光。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被窝里暖烘烘的。

      叶淮秋习惯性地朝右侧卧,徐竹声便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两人挨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听到彼此的心跳。

      “竹声。”叶淮秋忽然唤道。

      “嗯?”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叶淮秋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温柔,“确认你在我身边。”

      徐竹声笑了,收紧手臂:“我在。一直都在。”

      窗外,雪彻底停了。月光完全露出来,清冷冷地照在雪地上。院子里的桂树披着雪衣,在月光下像一株玉树。远处的平江路安静得很,偶尔有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悠远而苍凉。

      但琴馆里是暖的。炭火还红着,被窝里暖着,两颗心贴着。

      在这个大雪夜,在这个和平年代,在这间小小的琴馆里,两个相爱的人相拥而眠。

      他们知道,明天醒来,雪会停,太阳会出来,琴馆会照常开门,学生会上门学琴,生活还会继续。

      但今夜,他们只想这样相拥着,听着彼此的呼吸,感受彼此的温度,在这烛影摇红的雪夜里,做一个温暖的梦。

      梦里,没有战火,没有分离,只有琴声,只有彼此,只有这漫长而温暖的一生。

      雪落无声,爱却有痕。

      在这间琴馆里,在这个雪夜里,在彼此的心里,刻下了永恒的印记。

      而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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