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客行商》百里河青

1、霞客行商

　　清风习习，日影斜照窗前，不偏不倚映在书页上，窗外节奏欢快的虫鸣声让少年彻底地沉醉于书中世界，那个青山绿水、奇石怪鸟的世界。
　　“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少年猛然惊醒，而后浑身一颤，连忙想从手边抽本书摊开。
　　来不及，来者已站在了身后。
　　少年，木头一般定在桌前，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没有了呼吸的胆量，任凭来者将书抽走。
　　世间安静半晌后那本书狠狠地砸在了少年头上，而后拍在地上，凌乱地摊开。
　　封面上“徐霞客游记”几个字被一道精心修补过的裂痕隔开。
　　紧接着一个粗犷的男声大吼：“一会不盯着你你就又看这破书！让你好好学经商你不听，今天非得撕了这书，让你长长记性！”说着就要要去捡书。
　　少年一个箭步上前将书死死抱在怀里，男人抬起手一巴掌打抽在少年身上。
　　“爹，我不想学经商！我想做一名旅人！我想走遍天下！”少年不服气。
　　“逆子！老子的话你也敢不听了！”父亲一把把少年拽到店门口，“今天我出去一趟，你就在这好好看着店，没我的命令不准回来，回来看到你不务正业，看我揍不揍你！”
　　店前边是条大街道，人来人往嘈杂得和院里不像一个世界。
　　少年从来就不喜欢这里，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他厌烦世俗的喧嚣，唾弃为金钱奔波的生活。
　　尘嚣如丝竹之乱耳，交际是案牍之劳形，而那个只要有收入便一无所谓的父亲，从不理解他，他也从不理解父亲。
　　少年把自己的《徐霞客游记》放在一边，站在柜台前。
　　他知道父亲要面子，就算无法认可，他也不能丢了父亲的脸。
　　街上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但是驻足店前的人一个也没有。
　　这城里豪富人家云集，先前买东西的人可多的很，只是这几年，生意渐渐没落了，父亲的脾气也越发地坏了。
　　门可罗雀的店铺，堆满杂物的狭小空间，无处可去的少年一下就无聊了，书里那些奇山异水又开始浮现在脑海里，少年将手撑在柜台上，思绪早已飘向了江湖。
　　“哟，小掌柜，今天是你看店呀。”一个声音唤醒了少年。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直起身。
　　这个人他认识，甚至可以说是故交，这是城里有名的大户人家，也是商行的老顾客，闲来无事买点东西还能跟父亲聊上两句。
　　“您来啦，看看，我们最近进了批新宝贝，您有喜欢的吗？”少年麻利地找出新货，恭敬地排在柜台上。
　　客人拿起来瞧了瞧：“看着真不错。”又转向少年，“虎父无犬子啊，你颇有你父亲的样子了，这百年老店果真代代都是经商的好苗子。”
　　少年微笑着点头。
　　客人看了几下，说暂时不买了，便离去了。
　　少年将货收起来，心里不住地思考：这店有百年历史，父亲竟然从未提起过。
　　无人光顾的片刻闲暇少年才想着好好看看这店铺里的摆设，顺带整理整理。
　　少年平日喜欢把书放的整整齐齐，任何东西都是，但父亲似乎就随意不少。
　　细细观察，店里摆设一看上去就挺有年头，不少还有翻新过的痕迹。
　　少年把箱子一个个拿下来摞齐，却发现压在最下面的一个箱子不太一样，老旧得和其他箱子不像同一批的，锁扣也是老式的，不过没有上锁。
　　好奇心作祟，少年打开了箱子。
　　想不到，里面竟没有宝贝，而是满满一箱的书，封面上写着“诗集”。
　　好奇心驱使下，少年翻开了书，书里劣质的印刷，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体和少年自己那本《徐霞客游记》不相上下，纸页虽已泛黄，看着却比少年的书受爱惜得多。
　　少年慢慢翻看，而后翻页速度越来越快，浮光间指尖掠过不知多少人名词句。
　　转而见到封底，少年似乎有些失落，重新翻开扉页却看到了父亲的署名。
　　稚嫩的字迹带着冲破牢笼的倔强，却被这笨重的旧锁困住，重压在家庭与传承之下。
　　令少年悲哀的是，被磨灭了自我后在夹缝间生出来的血肉，接过当年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指向了同样囚于牢笼的困兽，用“家庭”、用“传承”企图驯服他，还告诉他，这叫“成长”、这叫“责任”、这叫“担当”。
　　反观困兽一般的生活到底让人学会了什么？
　　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家里的背景，因为他的世界里，解释是不必的，自我是要扼杀的，祖宗的基业断你手上就是不孝的。
　　至于如何能不毁了祖宗的家业：照着爹娘教的做呗，照搬横竖不会出错，出错了就是父亲那套过时了，或是这世道不公，或是这造化弄人。
　　为什么不求变以应变？
　　很简单，向来就没兴趣干这行的人还会为此费脑筋？
　　于是他们逼着下一代走自己的路，将动脑的事情交给后人。
　　于是自己只用让人看起来已经尽力经营，至于结果，留给世人叹一句“苍天无眼”。
　　少年清楚，自己一旦接过这担子，兴衰就落在一人肩头，做世人的谈资，承担所有人的评论。
　　成是家族贵人，败为千古罪人。
　　家族、名誉这些他何尝不懂，若真是不懂他也不会站在这店前对这来者笑脸相迎。
　　但他不甘，不接受只能在家族和自我之间二选一的命运；更想不通，那些食不果腹的人没有选择的机会，偏偏要做出选择的是他自己，偏偏让他痛苦的又是这如天地馈赠般的选择机会。
　　今天他突然明白了，父亲当年也选过，也痛苦过，也错过，或许，他也根本就没机会选，更不想给他儿子一个选择的机会。
　　但他，这个少年，不想当刀俎下的鱼肉。
　　少年长叹一口气，回房捣鼓一顿后回到店前，想把书收起来，这时父亲回来了，看着摊开满地的书，一下就急了：“叫你好好看店你又不听？又看这破书？”说着把书抢过来，少年没有争抢，看着父亲看到诗集时的神情由愤怒到瞬然愣住，于是有些自得。
　　“撕啊，您不是最喜欢撕书了吗？”少年的嘴角扯起一股胜利者的微笑，“今后您管不住我了。”一手抄起收好的包袱转身离去。
　　本能该冲上去一把揪住少年的父亲在这一刻怔在了原地。
　　愤怒吗？
　　肯定的。
　　失望吗？
　　当然了。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父亲笑了，苦笑里竟还带着点释然，瘫靠在堆叠的箱子上，任笑容渐渐逝去，而后起身收拾散落满地的诗集，他还是不忍将他们抛弃。
　　店还是那个门可罗雀的店，儿子不在店里，生意日渐惨淡，父亲似乎也已经看到了结局。
　　无所谓了，他已经不在意了。
　　直到事情无可挽回他才开始反思自己，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输，一直在失败，一直在犯错。
　　他懊悔自己没有父亲的志向，没有儿子的执着。在心怀诗和远方时没有去争取，在顾念家门荣誉时没有用心经营，在铺垫未来时又不肯改善方法。
　　他恨小时候的自己不努力，更恨现在的自己变成了小时候最恨的样子。
　　对他自己，对一个没有立场没有自我的人来说，这小店铺不知让他虚度了多少青春年华，如此，继续下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此生他已不知何求。
　　盛夏的烈日暗淡，无意间一丝秋风拂过店里。
　　父亲十几年前早已习惯的独自看店的日子，近来竟用了几个月才适应过来。
　　就这样，在安然的日子里度过余生或许也挺好。
　　“哒哒——”一阵马蹄声停在店前，父亲才注意到来者。
　　“您好，这是徐家珠宝行吗？”来者问。
　　“是的是的，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看看。”父亲突然打起精神来。
　　来着掏出一张单子放在柜台上，示意父亲按单子交货。
　　父亲拿起单子一看，需求列满了一张纸，里面有不少还是价格不菲的，不禁心里一慌，问来者什么情况。
　　来者反而奇怪了：“有个自称‘徐大侠’的人，说拿着单子来找你，你自会交货的？”
　　父亲瞬间明白了情况，连忙招呼拿货，利落地打包好，很快就让来者就把东西收走了。
　　此后是不是就会有邮差或车夫来买东西，每一单都是很大的单子，很快店里又忙了起来，父亲还用赚来的钱另雇了下人打杂。
　　没过多久，门可罗雀的店前恢复了车水马龙的样子。
　　而今，无人知晓之处，自在侠长留人间。

作者有话说

　　高三写的哈哈哈哈，谁知道我那会在想什么，还留存下来了，凑合看，开心就好[捂脸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