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掉进海里》九号行星

3、添麻烦

　　苏既望说完，不敢再抬眼去看时璟的眼睛。

　　她说这话时心里有底，自己这个请求大概率被拒绝。

　　或许被拒绝才正常，虽然不清楚各中缘由，但看时璟见到自己冷冰冰的样子，显然他们之间必然发生过什么，且大概率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能“收留”自己一晚，或许已经是念及彼此之间的旧情了。

　　“那个，我开玩笑的…”苏既望在被对方矢口拒绝前先行收回自己的“无理”要求。

　　半晌，正当她已经觉得对方是在用沉默拒绝时，时璟才出声，很简短地说了个“好”。

　　苏既望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诧异抬眼看时璟。

　　“你想住就住吧，不用付房租了。”时璟同样在看她，接着说，像给前一句做注解，“就当是，招待一下误闯进这个世界的客人。”

　　“五年前我可不是这里的客人…”闻言，苏既望低声咕哝着。

　　不知时璟听没听清，总之他没再讲什么，只说要上班了就离开了。

　　苏既望一个人吃完早餐，期间给经纪人和助理在工作室的群里发了信息，说最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回老家散散心。

　　得到的倒是意料之外的允准，她还以为自己作为新得了影后奖杯的女明星要“趁热打铁”抓紧再卷一波事业呢。

　　没想到经纪人只嘱咐她安心休息，档期已经空好，等她调整好状态再接行程就好。

　　苏既望想着大概是她们看她昨天摔跤那事才让自己顺利拥有这个“假期”。

　　总之得到允准后她也就开始心安理得地躺平起来。

　　五年前她虽然糊，但辗转在各个剧组演配角跑龙套也和轻松无缘，赶场似的“表演”着几乎不需要演技的路人甲乙丙丁。

　　或许现在的穿越或许就是上天给她放的长假呢，苏既望尽量往好处想着。

　　她趁机回了趟家，简单收拾了些衣服日用品拎到时璟家。

　　此时苏既望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拍了，毕竟穿越这种离谱到家的事都给她遇上了，被拍出现在旧城区小区也没什么稀奇的。

　　回到时璟家后，苏既望无比惬意地窝在沙发玩着自己五年后的智能手机。

　　主要是在吃瓜，以了解这个对她完全陌生的世界，和娱乐圈。

　　不出她意料，过去五年里，内娱虽说发生不少事，但大面来看还是换汤不换药。

　　爱豆因为恋爱、劈腿塌房的事依然寻常，而原来看上去光风霁月的演员一夕之间变“法制咖”直接被封杀，让苏既望一时大跌眼镜。

　　圈内艺人零七八碎的绯闻也不在少数，诸如某女星和圈外男友官宣结婚产女，震惊全网，或是某对立恩爱夫妻人设的cp官宣离婚云云，苏既望像瓜田里的猹，上蹿下跳吃着五年的瓜。

　　至于影视剧圈，五年前还热门的古偶仙侠如今已经观众已有审美疲劳的颓势，影视寒冬愈演愈烈，除了头部外其他小演员拿到的本子也就那样，无脑短剧倒是在下沉市场愈发火起来。

　　而她自己，从无人知晓走向正儿八经的星途始于三年前一部电影。

　　那是部题材小众晦涩的文艺片，她在其中演配角，出镜时长不超过五分钟。

　　那部电影在国内上映后像许多文艺片的宿命一样，口碑极其两极分化，除了苏既望出现的部分——

　　被所有人不约而同认定是“惊鸿一瞥”。

　　而后，这部国内口碑一般的片子，更是一举入围国际影展，她在其中那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几分钟镜头，瞬时被全世界瞩目。

　　苏既望也因此签了公司，正式成了有代表作的演员。

　　她不由感叹，“红”这事果然还是时也命也，在五年前的她的认知里，影圈没点资本哪是能轻易进去的。

　　苏既望从前再怎么做白日梦也不敢想自己会在出道几年后拿到最佳女主的金杯，这于她而言根本无异于天方夜谭。

　　吃瓜吃得差不多了，唯一的“未解之谜”只剩她跟时璟的分手这一桩事，愣是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互联网上搜索不到时璟，可见他并没有成为有名气的画家。手机联系人里没有他的号码，拨出去是空号，微信联系人也没有他。

　　苏既望把自己手机里的相册备忘录，朋友圈微博小号都看了个遍，也全都没有记录过分手相关字眼。

　　她完全不可置信。

　　这得恨到什么程度才能删得一干二净，她是十万分的不解，转而又想着五年里自己肯定换了手机，但鬼知道她的旧手机会在哪。

　　想不明白的事多想也是无益，苏既望遂暂停吃瓜，去厨房做午餐。

　　下午时间在看她自己五年里拍的作品度过，苏既望边看边不由自恋地感叹演正经角色的自己演技真能称得上脱胎换骨，游刃有余地在不同故事里成为角色，她几乎完全不敢相信那些角色是自己演的。

　　当然主要原因是她五年前还没演过什么需要演技发挥的角色就是了。

　　苏既望就这么窝在沙发投屏看了一下午自己的既往作品，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错过了本就短暂的黄昏。

　　直到房门被打开，苏既望才再度被拉回熟悉的情境中。

　　五年前，她不拍戏的时候，时璟总会拎着蔬果菜肉归家，她则笑嘻嘻地迎上去，跟他一起钻进狭窄的厨房，讨论今晚吃点什么好。

　　那是经济匮乏但幸福的好时光。

　　不像如今，哪怕在所有人看来，她都是毋庸置疑的成功，但却在真切面对这个同她曾令设想过千万遍大相径庭的未来。

　　强烈的不甘心再度漫上心头，苏既望脑海冒出一个词，事在人为。

　　既然上天让五年前的自己来到未来，那，是不是说明，她能不能…试着改变点什么？

　　比如，跟时璟重归于好。

　　想到这，苏既望不由看向流理台前的背影，不自觉上前。

　　心随意动，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

　　这是在五年后世界同他的第二个拥抱。

　　他的体温，薄衬衫下肌肉触感，以及，身体触电似地瑟缩一下的动势，都清晰被她的感觉接收器接收。

　　见苏既望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时璟开口，语气带着示警：“苏既望，现在不是你的2019年。”

　　她这才松开环住他腰际的手。

　　“我知道，现在是五年后，但我想，或许上天让我来这里，就是觉得我们分开太可惜了呢，想让五年前的我挽回感情。”

　　苏既望知道，自己讲的“理由”没有丝毫站得住脚的力度，但还是存着微弱的侥幸心理。

　　她在赌时璟的心意。

　　赌他不是百分百排斥自己，赌他们的分开缘由没那么不堪，赌他…对他们的结局也有些遗憾。

　　时璟却没有理会她这番话，转而顾左右而言他：“先出去看会电视吧，晚饭一会就好。”

　　“你…很恨我吗？”苏既望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

　　她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他真得很恨自己，那，就算她在这个五年后的世界再怎么没安全感，也不会再死皮赖脸呆在这里。

　　毕竟2024年的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但时璟干脆地开口，并无一丝犹豫：“不恨。”

　　闻言苏既望放松几分，又问：“那你，很讨厌我吗？”

　　苏既望想，“恨”的程度下一级，就是“讨厌”了。

　　如果他对自己的讨厌程度很浓，那她继续再“无理取闹”地给他添麻烦下去，别说破镜重圆了，恐怕以前留下的好印象也要被消磨殆尽。

　　“也不讨厌。”时璟依然答得干脆。

　　苏既望再度放松几分。

　　与此同时还有漫上心头的好奇。

　　她更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恨也不讨厌她的话，为什么要跟她分手，为什么要这些年都不联系装作陌生人？

　　她再度抛出问题：“那，你为什么…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到底是怎么分手的？”

　　时璟这回没再回答，二人之间横亘良久的沉默。

　　苏既望依然站在原处，没有走开的意思，像一定要得到时璟一个确切的答案。

　　时璟这才很轻的叹息一声，“厨房里油烟重，你先出去坐会吧。”

　　察觉出对方明显对分手话题的回避，苏既望转而换了个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就算想和好，也不是一时一刻能完成的，得慢慢来。如果他不想回答，打破砂锅问到底毫无意义，只会惹人生厌。

　　第一步，或许就是了解。
　　毕竟她对五年后的时璟一无所知。

　　时璟手底下翻炒的动作没停，淡淡地答话：“就跟其他上班族一样，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没什么特别的。”

　　苏既望点头，“辛苦吗？”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但还好。”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苏既望艰难地开口。

　　毕竟现在是五年后，就算她再不想接受，时璟也已经是她前男友。

　　如今他们已经分手，也就意味着，他拥有喜欢上别人，开始新的感情的权利。

　　如果他真的有暗恋对象，或暧昧对象，那她如今住在这儿便显得不妥当。

　　“没有。”时璟抬眼看她一眼，吐出两个字。

　　苏既望蓦然松了口气，她想，那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

　　再一次成为他喜欢的人。

　　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苏既望的视线不由自主再度盯上五年后的时璟。

　　她还不知道这五年究竟把他改变成了怎样的人，五年后的他，有多少喜欢上自己的可能性。

　　课本上讲过，没有人会两次踏入一条河流。
　　只有变化才是唯一的不变。

　　“饭快好了。”时璟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像是在刻意掀过刚刚的话题。

　　苏既望才察觉她已经静默呆在这太久。

　　“嗯。”她斟酌着开口，“辛苦你了，下班还要做饭。”

　　苏既望依然有自己在给他添麻烦的自知之明，她不好意思吃白食，主动上前一步，“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你休息吧。”他顿了顿，又问，“对了，刚刚忘了问你，你有什么忌口吗？”

　　苏既望一时哑然，显然还不够适应他们之间已经分手的设定，“我爱吃不爱吃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他们是分手了，又不是他失忆了，既然不讨厌她的话，那不至于强行忘了她的一切吧。

　　又不是仙侠剧里修无情道，需要封心锁爱。

　　时璟沉默三秒，继而开口：“毕竟，现在距离…那时候，已经有段时间了，人都是会变的。”

　　这话落在苏既望耳边，让她深刻感知到如今的时璟同自己的隔阂。

　　人体细胞每隔七年都会更新一轮，五年，的确什么都足够改变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我的口味怎样，毕竟我是刚来到2024年。”苏既望思忖着开口，“不过，昨晚在夜市吃小吃的时候，我依然感觉很香，所以我觉得，我的口味应该没什么大相径庭的变化吧。”

　　时璟应了一声，没再讲话，苏既望也识趣地退出厨房。

　　退回到客厅，冷气开得很足，她拉开阳台的推拉门，溺在热气蒸腾的暑气里。

　　这个房子，是她在海城住的第二个家，是她在开始当演员拍戏后住进来的。

　　2019年五月中旬，苏既望进了个校园剧的剧组，演一个坏的很脸谱化的反派女配，戏份难得不是一两场便拍完，要在隔壁城市跟组一周。

　　杀青返程那天，时璟去火车站接她，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他带她来到这个家。

　　“送我们大明星的杀青礼物。”时璟将她圈在怀里，“我们既望已经是演员了，怎么能住在那样狭窄破旧的房间里，一点也不像一个家。”

　　苏既望打量着这个跟从前那个狭窄逼仄房间相比大得不像话堪称豪宅的房子，诧异道：“你…你浪费钱租这么好的房子做什么？”

　　“这就是好了？我们既望真容易满足。”时璟抬手挠她下巴，“等以后，我们既望真的成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要住最好的房子。”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房东急着出国要出手，所以房租不算太贵，我最近找了份美术馆讲解的工作，工资也还可以。”

　　苏既望被时璟从背后圈在怀里，从阳台窗户往外看，这个窗户显然比从前那房间的窗户能看到更好看的夜色。

　　家。
　　这是她的家了。

　　苏既望想，这是她头回在心中对家的概念。

　　小时候，老师布置一篇作文，介绍自己的家。苏既望提笔，却怎么想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

　　家应该是让人感到安全的所在，可她却总要如履薄冰，可哪怕做得够好，也得不到该有的爱。

　　于是久而久之，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期待。

　　那篇作文，她难得没拿“优+”。

　　而此刻，她站在“家”的阳台，回身去看时璟，同他四目相对，郑重其事地开口：“谢谢你，时璟。”

　　“谢什么，还不快想想，以后要把我们的家变成什么样子，你不在，我也不敢做添置什么，万一你不喜欢。”

　　“你可以慢慢想，反正，这个家里面，最重要的已经在我怀里了，其他都只是锦上添花。”

　　……

　　苏既望一时失神，直到耳边传来声音。

　　“站在阳台做什么？不热吗？”时璟不知何时拉开阳台门站在门边，“晚餐好了，来吃饭吧。”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同记忆中几乎没有分别。

　　苏既望不知第多少次恍惚。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明明都那么相似，可他们却不再如从前，虽说人类是善变的动物，但苏既望不愿相信这点。

　　她宁肯相信他们只是吵了很凶的架，也不想相信他们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爱的赏味期限有多久，苏既望不知道。

　　过去她甚至不懂爱，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拥有爱，毕竟，本应该最无条件爱她的血脉至亲的家人都不爱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不被爱的人生，觉得一个人慢慢地过生活也还不错。

　　但当她体会到被爱，相信爱会永恒时，爱却又抽离，没什么比从没有拥有过还让人感到残忍。

　　苏既望走近餐桌，看向摆盘卖相极其精致的佳肴，不由惊诧。

　　两个人吃三菜一汤，好像有点太多了。

　　苏既望弱弱地开口问：“我们两个人…好像吃不了这么多吧？”

　　时璟话说得笃定：“我对你从前的食量还是清楚的。”

　　清楚？怎么，这是在说她吃得多？

　　苏既望又不懂了。

　　“毕竟现在不是当年，如果我吃的胖若两人，还怎么在娱乐圈混。”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她拿起影后奖杯，那她也得有身材管理的职业道德才是。

　　时璟滑跪得倒是干脆，“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不用抱歉，吃我还是很乐意吃的。”

　　苏既望实在讨厌时璟对自己完全客气的语气，好像他是餐厅老板，在解决对餐点不够满意的顾客的个人意见。

　　这更让她觉得，自己像个降临在他如今平静的生活里的麻烦。
　　虽然好像她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不怎么礼貌的闯入者。

　　一阵心虚下苏既望开口：“如果你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勉强。”

　　语毕，她便听候发落似地垂手站着。

　　“不勉强。”三个字从时璟口中被讲出，暂时终结了苏既望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的心思。

　　“…那就吃饭吧。”她直接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青菜，“你的手艺，看起来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