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1、第 1 章

　　程星遥转着笔，视线黏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刷着校园论坛里的兼职信息。

　　咖啡厅服务员，时薪太低；家教，时间卡得太死；文档录入，又实在太枯燥。她的眉头无意识地蹙紧，指尖的笔转得更快了，那支黑色的中性笔在她纤细的指间化作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宣泄着主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忽然，指尖一滑，失控的笔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一声轻响，精准地滚落到了前排座椅下方的阴影里。

　　程星遥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前排那个背影。他坐得笔直，肩线平整，穿着干净的浅灰色毛衣，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短发看起来清爽利落。自习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细微声响。

　　她不太好意思太大动静，只好微微探身，压低声音，轻轻点了点对方的椅背：“同学，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笔吗？它滚到你座位下面了。”

　　前排的男生闻声侧过半张脸。他的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疏离，眼神是那种过于沉静的黑色。他垂下眼帘，目光在她所指的地面扫了一眼，随即重新迎上她的视线，声音平稳，没有太多波澜：“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程星遥一愣。帮不了？只是弯腰捡个笔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一股微妙的窘迫和一丝不悦悄然爬上心头。是懒得帮忙，还是觉得她打扰到他了？

　　她抿了抿唇，耐着性子：“那……麻烦你让一让，我自己捡，可以吗？”

　　男生这次连头都没回，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只有冷淡的音节传过来：“抱歉，我让不了。”

　　一股火气“噌”地窜了上来。让一下很难吗？这人怎么回事？故意的吧！她几乎能感觉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射过来，让她脸上有些发烫。程星遥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恼意：“你这人怎么回事？让一下很难么？”

　　前排的男生沉默了一瞬，然后，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回答：“是的，很难。”

　　这简短的四个字像是一瓢油，彻底浇在了程星遥心头蹿起的小火苗上。她正要发作，自习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运动外套、看起来阳光开朗的男生推着一辆轮椅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他们这边。

　　“东珉，轮椅修好了，你试试看顺不顺手。”推着轮椅的男生声音爽朗，在这过分安静的自习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星遥看着那个男生将轮椅稳稳地停在她前排座位的旁边。

　　然后，在她震惊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前排那个自始至终没有移动过分毫的的男生，平静地用手臂撑住课桌，上半身发力，极其熟练地将自己的身体整个撑起，利落地转移到了轮椅上。就在他身体离开座椅的瞬间，程星遥清晰地看到，他那两条穿着深色休闲裤的腿，如同失去所有支撑般，软绵绵地、毫无生气地拖在地上，在座椅和轮椅之间划出无力的弧度。

　　坐上轮椅后，他微微俯身，用双手分别托住自己的大腿，一条，再另一条，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镇定，将那双无法动弹的腿逐一搬上了轮椅的踏板。

　　整个过程中，自习室这一角安静得落针可闻。

　　程星遥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先前所有的恼怒、不满和委屈，此刻全都化作滚烫的洪流，倒灌回她的胸腔，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

　　调整好坐姿，他抬起头，转动轮椅的轮圈，沉稳地向旁边挪开一小段距离，让出了足够的空间。目光再次落在程星遥脸上，那片沉静的黑色里依旧读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淡地陈述：“现在，你可以捡你的笔了。”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便由朋友推着，操控着轮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习室。

　　程星遥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脸颊滚烫得厉害，一直烧到了耳根。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支肇事的笔，冰凉的塑料笔杆握在手里，却觉得无比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