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莲事》雾中前行

2、莲之陷落

　　颁奖典礼后的庆功宴设在梅山宾馆最顶层的旋转餐厅。周丽雯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落地玻璃俯瞰整个县城的灯火。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高度，纺织厂家属院那些低矮的平房早已隐没在夜色中，只有远处莲塘示范基地的景观灯带像一条发光的河流蜿蜒向远方。
　　"来，为我们梅山县第一位'荷花仙子'干杯！"县农业农村局钱局长举着酒杯站起来，圆脸上泛着油光。餐桌中央的转盘上，造型精致的"莲香富贵"拼盘正缓缓转动——用白莲藕雕刻的莲花在干冰烟雾中若隐若现，周围点缀着县里特产的富硒水果。
　　周丽雯慌忙端起面前的高脚杯，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她从未喝过红酒，刚才服务员倒酒时，她注意到酒瓶标签上烫金的法文，与纺织厂女工们聚餐时喝的廉价白酒截然不同。
　　"小周别拘束。"李建林坐在主位，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露出挺括的白衬衫。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冷光，"今天你是主角。"说着亲自转动玻璃转盘，将一盘清炒藕片停在她面前，"尝尝这个，用的是我们示范基地的头茬莲藕。"
　　圆桌对面，宣传部副部长正和电视台女记者交头接耳。周丽雯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句——"省里领导很重视"、"下周的农博会"、"专访安排"。她低头用筷子尖拨弄着藕片，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某个精心编织的网络中央。三个月前还在纺织厂流水线上机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的她，此刻却成了全县产业布局的重要棋子。
　　"小周啊，"钱局长突然提高声调，"李董可是我们县里的纳税大户，这次专门为大赛追加了五十万赞助。"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听说他还给你发了offer？"
　　餐桌上的谈笑声突然安静了几秒。周丽雯感觉有十几道目光同时刺向自己，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想起下午在化妆间，听见两个工作人员议论往届选美冠军的"归宿"——不是成了某位老板的"特别助理"，就是突然消失去"国外深造"。
　　"钱局说笑了。"李建林轻笑一声，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我们只是按县政府要求，为优秀人才提供发展平台。"他转向周丽雯，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我看过你写的诗，很有江南韵味。我们正在开发的'莲文化小镇'项目，正需要这样的文化创意人才。"
　　周丽雯抬头，正对上男人深邃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在餐厅暖光下竟显出几分温柔，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酗酒时的眼神。这个联想让她心头一颤，慌忙垂下眼帘，却看见李建林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恰好与背景音乐里的古筝旋律重合。
　　"我...我还需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她声音细如蚊呐。
　　"这个好办！"钱局长拍案而起，酒杯里的酒液溅出几滴，"县医院新引进的省城专家，下周就安排给你妈妈会诊！"他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卫生局老刘打电话。"
　　周丽雯惊慌地摆手，却被李建林轻轻按住手腕。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旗袍薄薄的面料传来，让她浑身一僵。"别紧张，"他凑近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这是县政府的人才关怀政策。"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服务员推来一个三层蛋糕，顶部用糖霜雕琢的荷花栩栩如生。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周丽雯被迫与李建林并肩站在蛋糕前合影。男人宽厚的手掌搭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突出的锁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恍惚看见对面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精心修饰的妆容掩盖不住眼中的惶惑，像极了莲塘里那些被暴雨打湿的白莲。
　　"周小姐酒量不错嘛。"电视台的女记者突然笑道。周丽雯这才发现自己的酒杯不知何时又被斟满了。她其实已经感到头晕目眩，但每次想要推辞，总会有人提起"县里期望"或者"产业重任"之类的话。红酒的酸涩在舌尖蔓延，与口腔里残留的莲藕清香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当餐桌上的话题转到省里即将拨款的"富硒农产品深加工项目"时，周丽雯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包厢。走廊的冷空气让她稍微清醒了些，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望着镜中面色潮红的自己，突然想起王继伟——那个在观众席上突然离场的高中同学。如果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会用怎样失望的眼神看她？
　　"需要帮忙吗？"一个女服务员递来热毛巾，眼神中带着怜悯。周丽雯这才发现自己的旗袍领口不知何时松开了两颗盘扣，露出一小片泛红的肌肤。她慌乱地整理衣领，却在镜中看见李建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男人斜倚在门框上，领带已经松开，手里拿着她的水晶奖杯。
　　"你的东西落下了。"他走近，将奖杯放在洗手台上。金属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周丽雯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香的古龙水气味，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瓷砖。
　　"谢...谢谢李董。"她伸手去拿奖杯，却被男人顺势握住了手腕。这一次的触碰与餐桌上的礼节性接触截然不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李建林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另一只手抚上她滚烫的脸颊，"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就像大棚里催熟的观赏莲。"他的拇指擦过她的下唇，抹去一点晕开的口红，"而你，是天然去雕饰的富硒白莲，值得最好的栽培。"
　　周丽雯浑身发抖，却不敢挣脱。洗手间惨白的灯光下，她看见男人眼中某种东西正在剥落，露出里面赤裸的欲望。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纺织厂的车间主任每次"检查工作"时，就是这样看着年轻女工的。
　　"我母亲真的需要我回去..."她试图挣脱，声音里带着哭腔。
　　"卫生局已经安排好特护病房了。"李建林突然收紧手指，将她拉近，"你弟弟明年高考吧？县一中的保送重点名额，我在县一中设有二百万建林奖学金，安排一个学生没有问题。"他的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懂事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选。"
　　周丽雯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下午领奖时，舞台大屏幕上万亩莲塘的壮观景象。那些亭亭玉立的白莲，在农技人员精心调控的水质与光照中绽放，却不知道自己终将成为富硒产业中的一枚棋子。此刻她终于明白，从她站在选美舞台上的那一刻起，命运就不再由自己掌控。
　　当李建林搂着她的腰走向电梯时，周丽雯透过走廊的窗户看见了县城的夜景。远处莲塘示范基地的灯光依然明亮，在黑夜中勾勒出完美的几何图形。电梯门缓缓关闭，将那些灯火一点点吞没。她感觉男人的手掌正顺着她的脊椎下滑，最终停在了旗袍开衩处。
　　"别怕，"李建林的声音在电梯下行时显得格外清晰，"1808套房能看到整个莲塘的日出。"他按下手机发送键，"你母亲的转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周丽雯死死攥着水晶奖杯，尖锐的棱角刺痛她的掌心。电梯镜面映出她支离破碎的倒影——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了几缕，晕开的眼线在眼下拖出黑色的痕迹。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那些被暴雨打落的白莲，在浑浊的泥水中渐渐沉没时，是怎样的心情。
　　电梯到达18楼的提示音响起时，周丽雯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丽雯，我是王继伟。无论发生什么，记得你高中时写的《莲说》——'出淤泥而不染'。"她盯着这条信息，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但还没等她回复，手机就被李建林抽走，随手塞进了西装口袋。
　　"工作上的事明天再处理。"男人推开套房沉重的木门，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套房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果盘，切成莲花形状的富硒西瓜在暖光下泛着诡异的红色。
　　周丽雯站在落地窗前，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与远处莲塘的灯火重叠在一起。当李建林从背后抱住她时，她闭上了眼睛。水晶奖杯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一束精心摆放的白莲旁边——那些刚从莲塘采摘的花朵，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窗外，梅山县的灯火依旧璀璨。宣传富硒白莲产业的LED大屏循环播放着周丽雯夺冠的瞬间，她捧着奖杯微笑的样子被永远定格在全县最显眼的位置。而在1808套房的浴室里，热水正哗哗流进按摩浴缸，蒸腾的雾气渐渐模糊了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