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逢雪》月栖玫香

4、第 4 章

　　陌隐追至城门外时，杨珩提前布置在城中接应的人马刚好到了。为首的一匹宝马毛色锃亮，见了自己的主人兴奋地冲过去，杨珩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定后才敢浑身松劲，尽管实际上被陌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却是换了一副得意神色。
　　杨珩勒马，俯视着站在马前的陌隐。不得不说，大雪之中，此人一身白衣，墨色更衬得他极为稳重，眼下一人敌数十人，却毫无惧色，巍然如松。杨珩暗暗松口气，此人功夫应该深不可测。
　　“我杨家精锐在此，你绝无胜算，还不速速投降！”杨珩大嗓门地喊着充气势，三里地外都能听见。
　　“哦？杨家？你们在这城里算是什么名门大户吗？”陌隐自小在九逢山避世，他是真不知道，所以眼神都很真诚。但这一切在杨珩看来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放肆！我杨家乃是定国功臣！此琼洲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圣上都要客气几分，家父乃定国公，为国捐躯，受百姓敬仰！”
　　陌隐静静看着他，没出声。左不过是这些尘世间的俗事虚名，一文不值罢了，他不明白对方为何是一副如此不可一世的神色。不过，他既是杨家军首领，又为何要搭救那黑衣刺客？如若他们之间真有勾连，为何他敢在此大喇喇直接自报家门？陌隐突然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将军。”陌隐站在马前微微拱手道：“将军年纪轻轻已为杨家统领，在下敬佩。”
　　“你既知晓，速速受降，便留你一条性命！”
　　陌隐站在马前，未动分毫。
　　“来人！将此贼人捆了，押回府里，我要严加审问！”
　　两个大头兵上前将陌隐用手腕粗.细的麻绳捆了个结实，随意扔上马背就带回杨府，一路上陌隐被硌得腹部生疼，想开口和他二人打个商量，但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那牵马的兵卒大呵了一声“闭嘴！”他无奈只好收声。
　　进了琼洲城内，虽暴雪几日夜，但陌隐依旧能看出几分这城中的繁华，人马刚到府前，里面便小跑过来一个小厮把杨珩叫走了，两个大头兵架着陌隐直接往柴房一丢，锁门大吉。
　　陌隐环顾四周，这柴房简.陋.粗.鄙，堆满了柴火和杂七杂八的杂物，墙面都被熏得黢黑，像九逢山的耗子洞！那杨将军不知被何事绊住了脚，陌隐等到天黑也迟迟不见他的身影，门外已是漆黑一片，陌隐稍用两分力，这身上的麻绳便七零八落，其实区区一把破铁锁，对他也只不过是小儿科。
　　陌隐跳上房檐，俯视杨府宅邸。不知为何主屋的灯比别的房间要亮上百倍，进进出出的丫鬟异常忙碌。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这府中还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却也未见那杨将军身影，看来今夜这杨将军是没心思对他“严加审问”了。陌隐踮脚一跃，今夜便随意去这久负盛名的琼洲城中见识下吧！此番雪夜美景，他也做一次“梁上君子”罢！
　　随意行至一处人家，这家的宅院和杨府大小不相上下，侧房却隐约传来不雅之声，陌隐意识到什么，速速闪人；又到一家小院子，里面回荡着孩童的欢声笑语，小男孩的父亲在院中央给他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孩子的母亲刚从厨房中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吆喝着父子俩来吃：“吃完再接着玩儿吧！不然这饺子凉了该不好吃了！”；西街的夜市小摊因为风雪早早打烊，只剩下一家卖热羊汤的摊子还时不时迎来客人……陌隐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因为这陌生的一幕幕人世间的场景而感到十分新奇。
　　最后他停在了一处很安静的院落，意外瞧见正堂前面写了医馆两个大字，堂中飘着蒸腾的热气，九逢山乃医家圣道，这味道他只肖一嗅，便知净是些低廉的草药而已。
　　“小意，别只顾着看药了，我煮了些吃食，你先去填下肚子吧！”屋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好！我这就来！这汤药我打算明天义诊的时候带过去。云开，你过来也一起吃点吧!”这不是……白日那对他敲诈勒索的女子？！
　　恰巧钟心意从堂前走出来，经后院回屋的时候，陌隐看清了模样，果然就是她！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院子里，瞧见这对年轻男女对坐在食案前，烛光在窗上投下灵动的剪影，似是有说有笑的模样。
　　陌隐有些疑惑，难道这山下的风俗竟如此开放？此女子已有婚配，白日里竟还毫无顾忌地箍着陌生男子的腰，思及此，他竟又觉腰.间有些微微发热，这浊世之人果真是不知廉耻！若是在九逢山此种行径定要山规严惩！
　　想必这夫妻二人经营这家医馆，陌隐在四周查看，抽屉里也净是些不值钱的药材，这些东西在九逢山都是扔在石头缝里根本没人捡的程度，既不能延年益寿，更无法起死回生。
　　不入流的药材他也懒得多看一眼，本来打算走了，但脚下又鬼使神差似的，他又站到窗外看着两人对坐笑谈的剪影，陌隐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做这般不可思议的行径，他本不想再与这对视财如命的市侩夫妇有任何交集……
　　陌隐前脚刚走，钟心意就对云开道：“桌子我来收，天色太晚了，你赶紧回家吧！”每一次云开同她一起吃晚饭时，她总是会重复同样的台词。
　　云开有些话总是来不及对她开口，他想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好，那我先走，你也别熬药到太晚了！”
　　“知道啦！知道啦！”钟心意朝云开挥挥手，目送他离开了药铺。
　　半夜才将明日义诊要带的汤药准备妥当，临睡前钟心意从衣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颗南海明珠，吹灭了蜡烛再看，果然名不虚传！想必这宝贝货真价实，钟心意用拇指在上面小心擦几下，对钱带来的安心很受用！起码今年她不用再担心没有钱买药材了……嘿嘿！

　　此时的九逢山也完全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
　　苍衙端坐在案前，自陌隐离山后，暂代其主持山中事务。他接过圆墩儿一一递来的瓶瓶罐罐，正准备辩药制丹。
　　“师兄，山主还是没有消息吗？”圆墩儿小孩子怕冷，今天裹得极厚实，加上软糯糯的声音看起来更像个蚕宝宝。
　　苍衙停了手里的活计：“怎么？可是想你山主师兄了？”
　　“那夜我害怕极了，被我划伤了小腿的几个黑衣人又全部咬舌自尽了。”
　　苍衙看出来圆墩儿脸上的惊惧之色，那夜山中弟子折损数十，黑衣客当面自.尽……显然他有些被吓到了。
　　苍衙将圆墩儿拉到案边，看着他的眼睛道：“别担心，你山主师兄本事非常大，他既追了出去，想必是已然揪出幕后主使！我们帮他处理好山中事宜，一定能等到他的好消息！”
　　“可是，弘凛师兄也……我方才端粥去给他，他那偏殿里照不到一点日光，我瞧见他都长出胡子啦！我从未见过他这么颓废，我叫他带我去后山抓钻雪虫玩儿，他竟然将粥碗打了把我赶出来了！”弘凛师兄向来对圆墩儿最好，是九逢山里唯一一个只要圆墩儿开口就会随时带他玩乐的师兄，现在竟然变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能不能把弘凛师兄放出来呢？别关禁闭了。”
　　“圆墩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弘凛师兄夜半教唆守山的弟子饮酒，致使他们渎职失察，山中才遭人夜袭，平白折损门派弟子性命。他既做错事，便应接受山规惩罚。”
　　“兴许，兴许……弘凛师兄也是因为太想念师傅才喝酒的吧！”
　　“一码归一码，想念师傅也不能违背山规，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无论原由，犯错就必须要受罚。”
　　“哦……”
　　“你去帮我燃些柴火吧，我等下炼制丹药。”
　　“是！师兄！……”
　　苍衙知道，弘凛这吊儿郎当蔑视规矩的性子，是时候好好治一治了。他放眼望去，殿外什么也看不到，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绵延数万里，他也不知山主出山后可有进展，不过凭山主的身手，若想回来一趟九逢山也最多只花费半日功夫，想必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第二日施粥，依旧人山人海。
　　钟心意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十里八乡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流.民？暴雪天灾，百姓遭难。
　　“慢点……大家慢点吃，还有很多，不急不急！”陆影边盛粥边吆喝，今日又特意多带了几大桶粥和菜团，再次见到昨日那个抱着婴孩的老婆婆时，陆影顺手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送了。
　　“姑娘，你们真是大善人！是我见过最人美心善的姑娘们！”婆婆抱着孩子就要跪拜，被钟心意拦住了。
　　“老婆婆不必客气，我们也只是做些好事，尽自己一点点心意而已。”
　　“大家若有头疼脑热不舒服的，可以来这边我给大家诊脉拿药，不收大家一分钱的！”
　　流民都一拥而上，钟心意诊脉后就叫陆影写方子，再递给云开抓药，惜儿在一旁负责看火熬药，一群人分工合作，忙活.得.很。

　　陌隐回到柴房后无聊地靠墙坐着，等得都怀疑这杨将军怕不是彻底把他忘了？杨家的下人良心发现，中午的时候竟然有两个小厮带了食盒给他，开锁，扔食盒，接着再上锁，还是什么也没说。
　　“还没断气儿呐！”
　　陌隐听见锁门的那个小厮对另一个说道：“没断气儿就行，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好歹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了。老夫人现在这情形，少将军是想不起来他这茬儿了。”
　　“诶，你说老妇人这……也太命苦了吧！老将军这才走了几年？眼看夫人又……”
　　“咳咳，隔墙有耳你可别瞎说！老夫人必定吉人自有天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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