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影》火之章

7、卷一·第7章 校园初探

　　某大东门自提点挤在一排小吃摊和打印店中间，招牌小得几乎要被旁边“正宗麻辣烫”的灯箱压没。

　　中午下课高峰刚过，街边人流还没散尽。三三两两的学生提着饭盒、拎着奶茶，踩着水渍匆匆往校门里钻，书包在背后一晃一晃。

　　自提点的铁卷帘半拉着，里面堆了一墙的快递箱，只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一个穿着短袖的青年坐在电脑前，一边敲键盘，一边用手机刷剧，耳机线绕在脖子上。

　　沈听澜站在马路牙子上，看了一会儿。

　　“目标店铺消防不合格。”旁边裴征认真地点评，“疏散通道不畅，易燃物堆放过密。”

　　“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去拿灭火器砸你。”沈听澜淡淡道。

　　苏白站在一旁，穿着休闲T恤和牛仔裤，背个双肩包，看上去和进进出出的学生没什么区别——除了动作僵了一点。

　　“队长，真的要我去收快递？”他有点紧张，“万一被人看出来呢？”

　　“看出来什么？”裴征乐，“看出你像个学生，还是看出你像个刚失恋的？”

　　“……我哪像失恋了？”

　　“你眼圈都青了。”沈听澜说，“昨晚写材料写到两点？”

　　苏白一脸心虚：“有一点。”

　　“那刚好。”裴征拍拍他肩，“提着这张脸去问兼职，可信度更高。”

　　沈听澜懒得陪他们斗嘴，抬手按了按耳麦。

　　“温止。”她低声唤了一句。

　　耳机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随后是那头安静、略带一点电子损音的声音：“看到画面了。”

　　安全屋里的摄像头对着电脑，电脑连着执法记录仪的信号。画面里，自提点的招牌和门口一片人影晃动，雨后太阳刚露头，水面上反着刺眼的白。

　　“通道右边第三个货架，最底那层有一排小箱子。”温止说，“标签颜色比其他浅一点。”

　　“那是上周你们让技术组从物流系统里调出来的重点订单。”

　　“老板看着挺闲的。”她又补了一句，“现在是个好时间问话。”

　　“苏白。”沈听澜合上手机，“进去。”

　　“是。”苏白深吸一口气，拉了拉背包带，迈步走过去。

　　·

　　“你好，取件。”苏白把手机递过去，“手机号1319——”

　　柜台后的小青年瞟了一眼，低头在系统里敲了两下：“有三个件，全都到了。”

　　他低头翻了翻身后的货架，从最底层摸出三个一模一样的小纸箱，瞄了一眼信息：“都是同一发件人，挺会买东西的。”

　　“谢谢哥。”苏白接过来，趁机问，“这段时间有兼职吗？”

　　小青年手一顿，抬头：“什么兼职？”

　　“就……帮忙整理快递，送两趟这种。”苏白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尽量表现出一种“我又穷又懒还想挣钱”的味道，“学校群里有人说你这儿可以介绍，给学生安排‘配送’。”

　　“谁说的？”小青年下意识往外看了一圈，压低声音，“别乱讲。”

　　“那是没有咯？”苏白赶紧摆手，“我就随便问问，最近钱有点紧。”

　　“我们这儿正规营业。”青年把声音抬高了一些，“不会干那种乱七八糟的事。”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想打工，可以去校门口那家打印店问问。”

　　“行，那打扰了。”苏白识趣地退开几步。

　　出了门，他绕到旁边的饮料机后面，呼了一口气：“队长，这个人看着就不老实。”

　　“具体。”沈听澜问。

　　“提到兼职的事，他眼神往右瞟了两次。”苏白说，“而且刚才我报手机号的时候，他好像提前知道有几个件。”

　　“预读。”裴征评价，“这种代收点老板为了省事，多记几眼也正常。”

　　“正常人不会对兼职问题反应那么大。”沈听澜说，“他怕。”

　　“怕说明——他知道那条路通向哪。”

　　“那怎么办？”苏白问。

　　“守。”沈听澜说。

　　她抬手看了看表，下午一点一刻。

　　“今天就别指望直接撬开他的嘴了。”她说，“下午我进学校一趟，你在这边守着。看谁常来取这种小箱子，尤其是报假名的。”

　　“记脸，记时间。”

　　“……哦。”苏白答应下来，“那队长你一个人进学校？”

　　“我还要你拎包？”沈听澜道。

　　“我可以帮你挡桃花。”裴征插嘴。

　　“滚。”她只给了他一个字。

　　·

　　某大东门通往教学区的主干道两边，银杏树枝叶繁茂，路面还是湿的。几个穿着短袖的学生骑着共享单车从旁边刷过去，车轮卷起一串水珠。

　　保卫处的办公室在东门旁边一间小楼底层。

　　“沈队。”保卫处主任和她握了握手，手心有些出汗，“我们学校前段时间配合你们做过一次尿检，倒是查出几个吸大麻的，从那之后老师们都绷着弦。”

　　“尿检是后话。”沈听澜说，“这次我主要想进班讲一讲。”

　　“讲？”主任愣了愣。

　　“禁毒宣讲。”沈说，“你们之前不是报了‘平安校园示范点’吗，这类活动对你们也有好处。”

　　主任表情立刻积极起来：“有有有，肯定有好处。”

　　他翻出一张排课表，犹豫了一下：“我们下午两点有一门必修课，是‘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全院大二学生在大阶梯教室上。”

　　“你要不要趁这个时间，给他们上一节‘结合实际’的课？”

　　“心理健康课。”沈听澜重复了一句，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谁上？”

　　“陈阳，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主任说，“年轻人，孩子们都挺喜欢他，说话亲切，也做了不少个案辅导。”

　　“你见过他？”沈问。

　　“当然。”主任点头，“是我们从另一所学校挖来的，当年还是‘优秀辅导员’呢。”

　　“优秀。”沈轻轻咬了一下这个词，“那就通知一下陈老师，下午那节课，我先占一半时间。”

　　“这……”主任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提前打个申请？”

　　“可以。”沈把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和活动方案放到桌上，“上面有你们书记的签字。”

　　主任一瞥那行烫金的抬头，眉心一松：“行，这样就没问题。”

　　他拿起电话：“我现在就通知陈老师，让他配合。”

　　·

　　阶梯教室位于教学楼三层，门口已经挤了一片人，学生们三三两两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奶茶和手机，边刷边聊。

　　“今天心理课要来警察。”有人小声说，“我看见保卫处发的通知了。”

　　“又讲诈骗吧？”另一个人不以为然，“前两天刚讲完。”

　　“说是禁毒。”

　　“禁毒？”前者愣了一下，“那课要不要点名？”

　　“废话，陈老师的课，点名点得最勤。”

　　沈听澜站在教室后门，听着这几句对话，没说话。

　　她扫了一圈座位，很快在中间某一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上次从快递点偷拍回来那张模糊照片里的人，现在活生生坐在这里，正低着头和旁边的同学说什么。

　　——周凯。

　　“听得见吗？”耳机里温止的声音轻轻响了一下，“那边的收音条件不好。”

　　“你想听课？”沈低声道。

　　“我有别的考虑。”温止说，“你讲课的时候，看一看谁的眼神是飘的。”

　　“哪些人，是听到‘毒品’两个字会下意识缩一下肩的。”

　　“你看不到那么多细节，我可以帮你数。”

　　“你挺会给自己安排工作。”沈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那你先听。”

　　前排的讲台上，一个三十出头、穿衬衫西裤的男人正整理投影资料。灯光打在他脸上，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笑的时候嘴角收得很稳，看起来温和、有耐心，是那种很容易让大学生放下戒心的“好老师”模样。

　　——陈阳。

　　“你们班今天有点特殊安排。”陈阳拿起话筒，笑着说，“保卫处说，最近市里在搞‘禁毒宣传进校园’，请了一位省厅缉毒总队的沈队长，来跟大家讲一讲真实的一线故事。”

　　“比起我在这里给你们讲什么‘心理压力调节’，我觉得她讲的东西可能更能让你们彻夜难眠。”

　　底下一片窃笑声。

　　“那我们就先请沈队长。”陈阳朝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在门口那道冷硬的身影上一顿，“欢迎。”

　　掌声响起来。

　　沈听澜走下楼梯，踩着阶梯一点点往讲台上走。她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昨晚没来得及换下的深色衬衫和长裤，外面套一件薄外套，胸前戴着工作证。

　　光从教室侧面的窗户斜斜打进来，落在她肩上，把她整个人的轮廓刻得很清楚。

　　她站在讲台中央，接过话筒。

　　掌声一点点停下。

　　讲台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里面有好奇、有忐忑、有兴奋，也有一两双明显闪烁的。

　　“下午好。”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很稳。

　　“我是省厅缉毒总队的沈听澜。”

　　“今天来，不是给你们讲课的。”

　　“是来打扰你们的。”

　　教室里有人笑了一下，笑声很快又收了。

　　“你们大部分人，应该只在电视新闻里听过‘缉毒警察’这几个字。”她缓慢道，“那些画面里，警灯闪一闪，字幕一划——‘某某地破获一宗毒品案’。”

　　“你们不会去想，这几个字背后有多少血。”

　　“有多少人手背上的茧，是摸枪摸出来的。”

　　“有多少人家里的碗，十几年都只放了一个人的筷子。”

　　她停了一下，目光扫过教室中间一排——周凯正盯着她看，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紧张。

　　“我们查过。”她继续，“最近半年，省城几所高校周边，出现了一种以‘聪明药’‘减肥药’‘助眠糖’名义销售的新型合成毒品。”

　　“有人说，这是‘轻量娱乐’，‘不会上瘾’，‘压力大的人可以尝尝’。”

　　“然后——”

　　她抬手，投影屏幕上跳出几张模糊处理过的照片。

　　医院急诊室里打点滴的年轻人，戒毒所里呕吐抽搐的身影，还有某个高楼顶上的防护栏外，一截悬空的腿。

　　后排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我们最近办案遇到的真实情况。”沈听澜说，“这些人和你们差不多年纪，穿着差不多的衣服，拿着差不多型号的手机，可能前一天还在朋友圈发‘考试好难’。”

　　“第二天，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或者——”她指尖在遥控器上一按，屏幕上闪过一行被打了马赛克的讣告，“出现在学校内部的悼念里。”

　　教室里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会觉得。”她看向台下，“这离我很远。”

　　“你们会想，‘我只是偶尔玩一玩’，‘不是每天吸，不算上瘾’，‘我学习成绩好，控制得住自己’。”

　　“你们会说——‘我跟那些新闻里的人不一样’。”

　　“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

　　她顿了顿，视线越过一张张年轻的脸，最后在某个位置稍稍停了一瞬。

　　“你们一样。”

　　“在那些卖货的人眼里，你们只是‘会自己掏钱、身体健□□活作息混乱、最容易洗脑’的一群人。”

　　“是‘消费端’。”

　　“是一串串账号，一张张转账截图，一杯杯写着你名字的奶茶罐底下，藏着的那一点粉末。”

　　“在利益链的另一端，有人拿着你们每一次‘试玩’挣到的钱，”她轻声道，“在边境盖房、买车、办酒席。”

　　“而你们，连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客户’，都不知道。”

　　她放下话筒，教室里静得有点诡异。

　　半晌，陈阳笑着接过话筒：“谢谢沈队长。”

　　“她讲得可能有点吓人。”他调侃了一句，“不过，吓一吓也好。”

　　底下一片僵硬的笑声。

　　“接下来半节课，还是我们自己的内容。”陈阳收回视线，“讲一讲如何在高压环境下管理情绪。”

　　“如果你们有任何困惑，”他冲台下几个角落扫了一圈，“包括刚才听到这些故事之后的焦虑，可以课后来心理中心找我。”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从周凯身上掠过，又扫到教室角落靠墙的那一排。

　　温止在耳机那头轻轻哼了一声。

　　“这个人。”她说，“眼神不对。”

　　“讲到毒品的时候，他眼睛是在看谁？”

　　“第一排那几个班干部。”沈轻声回答。

　　“错。”温止道，“是最后一排那个一直玩手机的。”

　　“还有——”

　　她顿了一下，“他对周凯的反应太自然了。”

　　“自然得像是早就习惯在这种场合见到他。”

　　“下一步。”她用笔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划了一下，“你要单独找周凯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