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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卷三·第10章 聪明药还是慢性毒药? ...

  •   新闻部的小会开得比往常长。

      下午两点,大屏幕前的长桌上摆了一排纸杯,咖啡味和打印机墨粉味混在一起,空气有点闷。墙上电子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往前挪,会议还没结束的迹象。

      “综艺那边的板块,这周先推一推。”台长挥挥手,“最近风向不稳,少做‘大笑’,多做‘大爱’。”

      “社会新闻这块,”他的目光落在末尾那一栏,“昨天高档公寓案,简讯已经播了。”

      “别跟着网民起哄。”

      “我们不点名,不炒作。”

      “至于那什么‘聪明药’‘助眠糖’——”他顿了一顿,“能不提就不提。”

      “有用药风险提示的内容,可以让健康频道做个安全小贴士。”

      旁边的副台长马上点头:“我们可以请专家来讲讲科学用药,强调‘别乱吃’。”

      “对,就讲科学。”台长满意,“不要讲故事。”

      “讲故事,容易出事。”

      坐在靠墙角落的许苇,一直没插话。她面前那一页选题单上,“聪明药还是慢性毒药?”几个字被画了一个细小的红圈。旁边写着她自己的备注:

      ——“从受害者视角讲新型药物滥用”。

      现在,这几个字看起来像某种不合时宜。

      “许苇。”台长忽然叫了一声。

      她抬头:“在。”

      “昨天你去了现场。”

      “是。”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条深度报道。”她说。

      “讲什么?”

      “讲他们为什么要吃这种药。”

      台长沉默了两秒:“吃了会怎样,警察会告诉他们。”

      “我们只需要告诉观众——不要吃。”

      “这句话,每年都有上千个科普片在说。”她抬头,“他们还是在吃。”

      “所以这次,我想换个讲法。”

      “你想讲他们有多惨?”台长皱眉,“你觉得观众看了会理解他们,还是会觉得‘活该’?”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知道——如果我们只用‘活该’两个字盖过去,他们就真的只是数字。”

      “而不是人。”

      会议桌一端,有人不耐烦地动了动椅子:“我们又不是拍电影。”

      “是,我们不是拍电影。”她回应,“我们拍的是新闻。”

      “新闻,至少要有一点现实。”

      台长看了她几秒,终于叹了口气:“你稿子做了没有?”

      “粗剪了一版。”

      “拿来我看看。”他说,“如果内容不过火,今晚最后一个板块给你五分钟。”

      “标题要改。”副台长补了一句,“别用什么‘毒药’这种词。”

      “简单点,健康点。”

      “比如——”他随口,“《警惕身边的聪明药》。”

      “……”

      “好。”许苇点点头。

      ·

      剪辑间的灯光永远偏冷。

      一整排显示器亮着,画面一格一格闪,键盘噼里啪啦。

      “你这段素材挺重。”剪辑师戴着耳机,边看边嘀咕,“领导真肯放?”

      “看完再说。”许苇揉了揉眼睛,“剪得太狠的话,我就改成内部学习资料。”

      “那可惜了。”剪辑师说,“你这次拍得真不错。”

      屏幕上,第一个出场的是一间普通大学宿舍。镜头绕过一张张贴满便利贴和资料的书桌,停在窗边,那女孩瘦瘦的,抱着抱枕坐在床上。

      ——“你第一次吃,是为什么?”

      “我想考研。”思思的声音在画面里略带沙哑,“大家都在备考。”

      “每天图书馆十个小时,回来脑子还是乱的。”

      “群里有人说,有一种聪明药,可以让你很清醒。”

      “只要吃一颗。”

      镜头给到她手背,能看出几处用过针的淡痕——不是钻石手镯的那种痕迹,是点滴留下的小圆点。

      第二个画面,是一个敞亮的办公室。镜头靠近电脑屏幕,屏幕上全是报表、会议纪要和一堆未读邮件。画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今年三十五。”

      “上有老,下有小。”

      “每天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报告。”

      “有一天我发现,我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镜头缓缓抬高,露出那个男人的脸——普通到可以放进任何一栋写字楼里,毫不起眼。

      “朋友给我一颗药,说吃了就不会那么累。”

      “我一开始觉得他是神经病。”

      “后来我发现——我也想不那么累。”

      第三个画面,是戒毒所里的一个角落。

      穿病号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眼神躲开镜头:“我以前也看不起吸毒的人。”

      “觉得那都是没出息的小混混。”

      “后来我发现,我只是比他们多读了两本书。”

      “我也会撑不住。”

      每一段故事后面,都穿插着一小段医生的科普:

      ——新型合成精神活性物质对大脑的影响。
      ——“聪明药”带来的短暂兴奋与长久损伤。
      ——那些被包装成“助眠”“减压”的小药丸里,真正掺了什么。

      剪辑师一边剪,一边忍不住叹气:“你这条,要么上新闻奖,要么被雪藏。”

      “新闻奖得等案子结。”她说,“雪藏不一定。”

      “至少,档案库里有一份。”

      她看了看时间,再抬头时,剪辑师已经把整条编成了初版。

      尾声画面,是一个空教室。

      讲台上放着几本课本,桌椅一排排摆着,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浮尘在光柱里飘。

      她给这段配了旁白:“有人把这种药叫‘聪明药’,把它当成可以透支未来的一把钥匙。”

      “有人把它当成‘助眠药’,以为能暂时驱赶噩梦。”

      “但无论你怎么叫它——”

      “毒品的名字,不会因为包装变了,就变成糖。”

      “好。”剪辑师按下空格键暂停,“台长要看的版本可以了。”

      “你确认?”

      “我确认。”她深吸一口气,“现在就拿去。”

      ·

      台长办公室的灯光偏暖,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奖杯和合影。

      许苇站在桌前,把U盘递过去。台长接过来,插到电脑上,看了几分钟。

      起初,他的表情还算平静,看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眉头渐渐皱了一下。

      放到尾声那句“毒品的名字不会因为包装变了,就变成糖”时,他关了声音。

      “你这条,”他沉默了一会儿,“做得不错。”

      “但太长。”

      “压一压。”

      “能压成三分钟吗?”

      “五分钟已经很紧了。”她说,“再减——就只剩下‘不要吃’几个字。”

      “那也行。”台长叹口气,“上面要的是态度,不是文学作品。”

      “文学作品上不了庭。”她说,“案卷也看文学作品。”

      “我知道你想讲人。”他揉了揉太阳穴,“但你也要知道——你的镜头现在还在我们的频道里。”

      “我们这个频道,有我们的边界。”

      “那你给我一个你能接受的最低配版本。”她看着他。

      “人可以少一点,专家可以多一点。”

      “但至少,要让观众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这些孩子‘太爱玩’。”

      “而是在他们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撑不住了’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们一颗药。”

      台长看着她半晌,终于摆了摆手:“三分半。”

      “标题改成‘警惕身边的聪明药’。”

      “片头不要死者脸,不要提任何企业、品牌。”

      “只讲药物本身。”

      “可以吗?”

      “可以。”许苇点点头。

      “那今晚最后一个板块,你上。”

      “播完这期,”他又补了一句,“你歇两天。”

      “台里也要看风向。”

      “我知道。”她抬了抬下巴,“我有雨伞。”

      ·

      晚上十点,晚间新闻。

      前面的板块都是惯常的内容:某某领导调研、某条道路通车、某社区开展关爱行动。

      最后一个板块,屏幕左上角浮出一个醒目的小标题——【警惕身边的聪明药】。

      画面不是富二代的公寓,而是普通大学宿舍。

      思思的故事被压缩成了不到一分钟,她那些细致的情绪被剪掉了一部分,留下的是更为典型的一句——

      “我一开始只是想熬过考试。”

      紧接着是专家端坐镜头前,冷静地讲解“新型精神活性物质”的危害,配以动画演示大脑受损的过程。

      戒毒所里的那位病人也只剩下了一句:“不要以为自己能控制。”

      最后,画面停在一颗白色小药丸和一根糖之间,旁白是许苇的声音:“当有人试图告诉你——只要吃一颗,就能变得更聪明、更不累,不要相信。”

      “那不是真正的‘聪明’。”

      “那只是把你的明天,拿去换一个今晚。”

      画面一黑,主持人的笑脸重新出现,温柔地说了句:“愿每一个选择,都在清醒中做出。”

      然后切广告。

      ·

      电视机前,有人在换台,有人在刷手机,有人在洗碗。

      评论不像某些大案那样爆炸,却在一些角落悄悄发酵。

      学校家长群里,有家长转发那个片段,说“大家注意”;微博上,小圈子里有人说“这就是我室友的真实写照”;视频网站的弹幕里,也有人用“我吃过”“真的会上瘾”之类的字眼匆匆划过。

      省厅禁毒总队的值班室,电视也开着。

      一个年轻队员端着饭盒从外头进来,抬头正好看到尾声那句“拿明天换今晚”,下意识停了一下。

      “这声音好耳熟。”他嘟囔。

      “上次你去边城拍纪录片那个记者。”值班老警察说,“许什么来着。”

      “许苇。”

      “她又上电视了。”

      禁毒总队办公室那边,灯还亮着。

      裴征刚签完一个出差报销,从走廊回办公室,顺手抬眼看了电视一眼。

      “你看。”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对里面的人说,“你粉丝又出新片了。”

      沈听澜坐在桌前,摊着几份材料,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屏幕。

      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天气了,那个小专题刚播完。

      “你刚没看?”裴征扭头,“挺不错的。”

      “录下来了?”她问。

      “机房那边肯定存。”

      “明天让小杨拷一份。”她说,“给专案组看。”

      “你怕什么?”裴征笑,“怕她乱说?”

      “不怕。”沈听澜说。

      “我只是想知道——”

      “在我们把东西塞进案卷之前,”她顿了一下,“有人已经在帮我们往外说一部分。”

      “说的是哪部分?”

      “人的那部分。”

      ·

      新闻编辑室里,节目刚播完,值班总监已经打来电话:“这条反馈不错。”

      “观众热线打进来好几个,说‘第一次觉得这种题材不是在骂人’。”

      “台里微信号下面评论也挺理智。”

      “没有出现我们最怕的那种‘都是活该’刷屏。”

      许苇靠在椅背上,整个人一下子松下来,仿佛一口气憋了很久。

      “这就说明,”总监在电话那头笑,“你这次踩中了一条安全线。”

      “既没点名,也没失真。”

      “这种活可以多干。”

      “那我明天再去采访一批?”她半开玩笑,“这城里这样的孩子不少。”

      “明天你歇一天。”总监说,“你以为领导让你停,是没别的意思?”

      “这两天风向不稳。”

      “你这条上了,我就得适当收一收。”

      “好。”她也不坚持,“我家床还挺想我的。”

      挂掉电话,她靠着椅子闭了闭眼,又打开手机。

      私信里多了几条陌生信息。

      ——【谢谢你。我也是这样的人。】
      ——【我也吃过。我现在在戒。】
      ——【能不能讲讲男生的故事?我们也会撑不住。】

      还有一条,是一个连头像都没换的系统默认小人发的:

      【你敢说这些,不怕得罪人?】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

      【怕。】

      【但更怕没人说。】

      那边停了一会儿,又回:

      【那你以后小心点。】

      【这种东西,不是只有学生在吃。】

      【有钱人也在吃。】

      【他们的爸妈,可能给你打电话。】

      屏幕光照在她脸上,她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轻松。

      “打就打。”她心里说。

      “电话总归比刀子轻。”

      她合上手机,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明天真可以睡个懒觉——在风向再一次忽然转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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