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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沧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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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画鸢来说,十年来为了复仇而忍受的非人折磨并不算什么,她本就是该死的人,就连姐姐在生死关头放弃她的事她也想通了。人都是怕死的,那时她们还年幼,求生只是本能而已。换做是她,或许也会临阵脱逃。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当年从死人堆里把她拉出来,并且承诺要带她走的那个少年。她忘了问他的名字,对他的事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他留给她的只有那枚再普通不过的哨子。
直到两年前,为了部署复仇的计划,她接受师命来到齐州城。事隔十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澹台明宇。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一触即发,那是她十年来第一次流泪。
她把师尊的命令抛到脑后,一路跟踪澹台明宇而去。
当她发现澹台明宇就是惊鸿山庄的庄主,是师尊要她杀的人之后,她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放弃。
师尊说过,以她的功力,说是天下第一杀手也不为过。她明知师尊只是把她当做杀人的工具却心甘情愿,但是她觉得自己可以杀任何人,唯独不能杀澹台明宇。
那几天,她几乎什么都没干,整天偷偷跟着澹台明宇,在暗中静静观察他的一切。她知道他在十年前失去了父母,知道他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惊鸿山庄,知道他很疼他两个美丽的堂妹,还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云城谢家的大小姐。
原来,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她心里无比酸涩,当时便下决心要去看看那个谢大小姐,她很想知道他喜欢的女人长什么样。
就在第二天准备出发去云城的时候,她听到街头百姓议论,说谢大小姐来齐州城了。她几乎是一路跑着去了惊鸿山庄。当她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和澹台明宇比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心中那道花了十年才筑起的城墙轰然倒塌。
“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画鸢眼神决绝,“师尊告诉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解脱。”
“画鸢姐姐……”宁若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啥。早在画鸢阻止谢绘翎自刎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表面狠毒的画鸢其实内心比谁都善良。
澹台明宇第一次跟宁若提到谢绘翎的时候,神色复杂地说:“我是在南疆的死人堆里找到她的。”
当时宁若觉得,堂哥是在失去了父母亲人的那天找到了谢绘翎,谢绘翎就是他所有精神的寄托,所以他们的感情必定是超越生死的。谁又能想到,阴错阳差竟如此离谱,堂哥当时找到的人不是谢绘翎,而是画鸢!
画鸢倚着树干,对着溪谷抱膝而坐,在一大片葱茏绿意之中,白色的背影格外寥落。这样的画鸢,和当初要杀他们的那个青冥宫女杀手简直判若两人。
宁若和秋离寒在旁边看着她,没人敢出声打扰。秋离寒瞟了宁若一眼,皱着眉道:“好像有人来了。是来找你的?”
“我不知道。”宁若站起来,准备去前面看个究竟。
然而才走了几步,画鸢突然回神,冲上前一把勒住宁若的脖子。宁若一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画鸢姐,你……”
“想好好的就别出声,听我的!”画鸢的语气不容置否。
片刻之后,她们看到了沈昱、夜离和简宁枫,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谢晖。
“宁若,”简宁枫失神般,突然大叫,“宁若!”
画鸢恢复了先前的冷厉,哈哈大笑道:“二小姐,你的未婚夫不管你,倒是这小子为你神魂颠倒,还真是精彩啊!”说完又对沈昱道:“姓沈的,知道我放人的条件吗?”
沈昱微笑点头。
“那就照办吧。本姑娘现在很不高兴,再磨蹭的话没准我会改变主意。”
画鸢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入鼻,宁若没由来的开始紧张,她不明白画鸢话中的意思,正琢磨着,却见沈昱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蓦地刺入自己的胸口。
“公子——”
宁若只觉得浑身一凉,她疯狂地挣脱了画鸢的控制,朝沈昱扑去,“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啊!”泪水如雨纷纷而下,冲垮了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不管沈昱爱的是谁,哪怕是她最憎恨的水绿,她依然无法抹去一个事实——她爱沈昱。
“你这是干什么!笨蛋,那么多人想杀你,你为什么轻易把性命交出去!”
沈昱笑着伸手抹掉她的眼泪,“画鸢姑娘放人的条件是一命换一命。”
“你明知道宁若是故意被我挟持的。既然猜到了我不会真的杀她,你还甘愿捅自己一刀?”画鸢踱步至沈昱面前,她迅速撬开他的嘴,把什么东西塞了进去,“真不知道是你笨还是宁若笨。”
“姑娘的规矩自然不能坏。”沈昱捂着伤口,勉强撑起笑容,“多谢姑娘的药。”
“哼,看来是你们两个都笨——宁若,现在你可以放心跟他了,这小子心里有你。”
一句话把宁若说得面红耳赤,她没想过画鸢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低头检查了下沈昱的伤口,匕首插得不是很深,但是极大的恐惧感还是死死地将她包围其中,她再也顾不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扑在沈昱怀中放声痛哭。
“放心,他死不了。”画鸢睨了宁若一眼,转身就走。
宁若唤住她:“画鸢姐姐,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后会无期了二小姐。”
“画鸢……”这时候,谢晖毫无征兆地大声叫住她,“孩子,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孽债啊!你和绘翎……你们都是我的亲生女儿呀!”
这句话就像被投入水中的千斤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花。画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石像,脸色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谢晖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当年我爱上了一位南疆女子,却顶不住家族压力离开了她,娶了简家的小姐。我不知道她当时怀了身孕,我真的不知道啊……也许老天爷在惩罚我,我娶的两位夫人都没能活过两年。为了赎罪,我到处寻找她的下落,得到的结果却是她已经死了,而你们姐妹流落青冥宫,成了被训练的杀手。我一心要找回你们,可是青冥宫龙潭虎穴,不是轻易能进去的。”
“所以,你联合其他三大家族和惊鸿山庄灭青冥宫,是为了……”男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哥?”宁若惊讶地发现,澹台明宇和杜采薇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澹台明宇神色复杂,目光从已经麻木的画鸢身上掠过,继而停留在谢晖身上。
“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女儿,我没想到是今天这样的结果……画鸢,不要恨你姐姐,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啊。”谢晖掩面而泣。
画鸢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钻心的痛自胸口传来,瞬间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放声尖叫,额上汗水涔涔。
“白姐姐,白姐姐……”秋离寒赶紧扶住她。
奇怪的是,几乎在同时,澹台明宇闷哼一声,蹲在地上死死捂住胸口。
“哥,你怎么了?”宁若的目光在澹台明宇和画鸢身上来回,想到了婚礼上的那一幕,她突然失声道,“罹忧?难道是罹忧蛊?”
“是的,师尊她……给他们下了罹忧蛊。”为了防止画鸢咬伤自己,秋离寒把手腕放到了她嘴边。画鸢拼命把她的手往外推,她却拼命往里面塞。顷刻,鲜血渗出,疼痛钻心刻骨。她强忍住痛意,声音有些飘忽,“在我们南疆,‘罹忧’又被叫做‘通心蛊’。中蛊之人每天都得承受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厉害,生不如死,可偏偏又不能死。因为同时中蛊的两个人会遭受同样的痛苦,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会死去。”
“你是说,我哥和画鸢……”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离寒……啊——”画鸢紧紧拽住秋离寒的衣角,冷汗涔涔。她慢慢挣扎着站起来,“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白姐姐,可是你现在这样……”
“我没事了。”画鸢喘了几口气,“带我回南疆吧,我们去找罹忧的解药……我想念那里的青黎花,这个时候,青黎花一定全开了吧。”
“好,我们回南疆看青黎花。我们忘了这里的一切!”
二人便这样旁若无人地离开了。画鸢半靠在秋离寒身上,沿着溪谷往前走,任凭谢晖在怎么着喊她的名字,她始终没有回头。
“画鸢……”澹台明宇喊了她一声。
画鸢的身子明显一僵,她停住了脚步。
宁若以为她会回头,可是她没有。她从身上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蹲下来放在地上,然后继续往前走。
等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消失在溪谷尽头,澹台明宇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寻找画鸢留下的东西。
宁若握着沈昱的手,远远地在后面看着。
澹台明宇从地上捡起了什么,那一瞬间他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宁若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她真的看见澹台明宇背对着她跪在了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哭。
躺在澹台明宇手心的,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哨子。
那以后的很长时间,澹台明宇身上的罹忧再也没发作过。宁若觉得奇怪,她曾经问过杜采薇,杜采薇说罹忧根本无药可解。她不知道画鸢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能确定的是画鸢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就好!
惊鸿山庄那一场大火烧毁太过严重,澹台明宇和谢绘翎的婚事不得不推迟一年。直到他们完婚,生子,澹台明宇也都没出现任何异常。而他们也像是约好了似的,对画鸢的事缄口不提,仿佛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很多年以后,宁若机缘巧合又在浮水河上遇到了杜采薇,两位女子谈论起了往事。
“采薇姐,你对我哥是不是……”
杜采薇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当年他在医仙谷养伤,是我照顾他的……他这样的男子,的确很难让人不喜欢。都过去了不是么,不过都是浮生一梦。”
“是啊,都是浮生一梦。”
提到画鸢的时候,杜采薇说她曾经陪澹台明宇去过南疆,但是找遍了整个南疆密林都没发现她们生活过的痕迹。
最后,他们在南疆大峡谷边发现了一座女子的石像,不知是谁照着画鸢的样子雕刻的,特别逼真,连衣服上的花纹甚至发簪上的纹路都精细无比。
澹台明宇失魂落魄地伸手抚摸石像,不经意间,他的眼泪滴在了石像上。
就在那一刻,奇怪的事发生了。石像像活了一般,轰然倒塌,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化作粉末,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采薇说,南疆有一种蛊能让人不生不死,永远化作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