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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郁南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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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问你,眼下上哪去找一具尸体?任何人的尸体都可以吗?”白狐半信半疑。
“不错,任何人都可以。”
孟殇此刻分外好奇聚魂石中聚的是何方神圣的魂魄。
“好!宋欲,你监视着她,别让她跑了,我得先回狐狸谷向母后赴命了。”
白狐一走,剩下宋欲和孟殇面面相觑。
孟殇站在靠近山崖的地方望了望山下的村寨,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自言自语道:“要下雨了……”
山上的风刮得冷飕飕的,宋欲总算察觉出不对劲之处--明明是清晨,天色却灰暗得如同傍晚。整个半山腰似乎都被诡谲的气氛笼罩。他就近选择了一棵桃树,坐下。
孟殇有些无语的看着树下坐着的男人。她本来是想请人进小木屋里歇息的,谁知人家已经找地方坐下了。罢了罢了,估计按他的性格,请他也不会去吧。
没再多管闲事,孟殇回了木屋。
无相跟在她身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公主,你真的要使用禁咒吗,你现在的身体能支撑得了反噬吗?”
孟殇收了笑容,有些颓然的坐到火炉旁,沉默了。鬼知道自己已经躲得够远了还是有人千方百计来寻她,要么求她长生不老术,要么让她起死回生。
……恐怕鬼也不知道。
“如果我不答应,那两个就能先把我弄死。”孟殇解释道。她钻研邪术初心是为了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发展到现在,却是既要保全自己还要保全别人,命更苦了。
幸得她是个乐天派。
这边无相还在替孟殇忧心忡忡,担心她抗不过借尸还魂的反噬,那边孟殇好似全然抛之脑后,喜滋滋的端了盘糕点来吃。
无相见状也没再提起方才之事。
“你去把那家伙叫进来吧。”
“是。”无相有些诧异,孟殇性子冷淡,鲜少主动同人接近……不过他没敢问。公主这么做自有公主的道理。
宋欲还坐在桃树前,姿势都没变,不同的是他面前多了把火。听到无相的邀请,宋欲同样诧异:“多谢好意,不必麻烦。”
见宋欲坚持,无相不好再劝,只得无功而返。
回到主屋,他惊讶的发现,孟殇在地上用毛毯铺了个简易小床。
“求老天看在我行善积德的份上,能不能对我的谴责小一点。”孟殇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半晌后,无相才敢开口,“公主,宋公子谢绝了你的好意。”
“不知好歹的东西。无妨,不管他便是了。”孟殇继续祈祷,十分虔诚。
宋欲盘膝而坐,开始静心调理内息。虽说解决了五位同僚,但他受的内伤也不容小觑,正好趁此时机修养。
待他重新睁开眼,眼前已是漆黑一片。
郁南山的天色阴的可怕,早早的天就全黑了。林深压抑,唯半山腰点点星火使郁南山尚有人气。
宋欲百无聊赖的望着天空,希望数几颗星星打发长夜漫漫。东奔西走这些年,露宿荒野的次数比睡客栈次数更多,他早已习惯。
可惜夜幕中没有一点星光,只一点雨落在宋欲的鼻尖。
鬼公主说的没错,下雨了。
曾任密阁顶级杀手的宋欲,根本不畏惧倾盆落下的雨滴,对他而言,人与人之间的腥风血雨远比大自然降临的清露要可怕的多。
黑夜压的灼灼桃花暗淡无色,雨箭穿透树枝的瞬间,那些曾艳若朝霞的花瓣簌簌剥落,宋欲不禁伸手去接那些狼狈的粉。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风起时满林发出裂帛般的哀鸣。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些死于他剑下的冤魂。为和而战,却反而搅得天下不得安宁,如何对得起活着的和死去的所谓苍生,到底是残枭染血还是自己。
宋欲的思绪被头顶的阴影打断,他有些茫然地抬头。
孟殇悄然立于他身后,撑着一把竹伞。
万千银矢自九霄倾落,撞上伞顶时迸溅成无数剔透的水晶,每一粒都在绢面上炸开圆圈。层层叠叠的涟漪将两人的身影裹进流动的水镜,恍若透明结界。
雨水飞溅,浸湿了孟殇的裙摆:“进屋去吧。”
宋欲起身,跟在孟殇身后,没再推辞。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禁想起白狐所说关于孟殇用视力制作无相傀儡一事,不知孟殇平日的世界是否就是他当下所看到的这番--万物没有轮廓,界限被晕染的不甚分明,像一副水墨画。
急匆匆往木屋走,孟殇的红纱被风掠起,轻轻扫过宋欲腰间的残枭,两种色彩在雨幕中洇开,如同宿命在生宣上写下预言。
进入木屋,宋欲周身的凉意瞬间被温暖包裹。茶汤倾注的泠泠声不由得让他想起年少时生活在百鸟山庄的时光。
孟殇从里屋拿出一套赤色的直缀长袍递给宋欲:“去里面换吧。”
宋欲浑身已经湿透,玄色的衣衫紧贴贲张的肌理,隐约透出伤口处的血色。
他犹豫一瞬,还是选择接过衣物:“多谢。”
“放心,我认真洗过的,保证比你的脸还干净。”她没敢告诉宋欲那衣服是她从山下村寨里偷来的。她不仅享誉鬼公主的称号,在她自己看来,她还是一个了不起的神偷。
无色台所有东西都分别来自不同的人家。
先前孟殇下山物色“食物”时碰巧看到了某户人家院子里晾晒着两套红色衣物,看起来价值不菲。她一向钟爱红色,二话不说让无相将两套全偷了回来。结果偷回来一看,竟是成双成对的喜服。
她一边嘲笑自己太冒失,一边乐呵呵地穿上试尺寸。虽说普通农家要积攒很久的钱才能筹办下这身新婚打扮,按理她应该还回去,但是她越看越喜欢,于是决定在心底默默道歉,祝那对夫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本来孟殇打算把新郎的长袍改成长裙,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裁缝,没想到今天也算派上用场了。
宋欲换好衣物到矮桌旁坐下,孟殇为他沏好茶水。
“多谢。”
孟殇边沏茶水边打量着一袭红衣的宋欲,暗自腹诽:这么艳丽的红都压不住他身上的戾气,嘿!还活像个新郎官儿。
宋欲看了眼孟殇的红裙,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欲言又止。抿了口茶水后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孟姑娘,你我身上所穿好像是成亲的衣服。”
孟殇假装镇定自若:“非也,只是款式相近。本公主女扮男装就穿这件,你凑合凑合吧。”
就她与宋欲的体型相差而言,孟殇的谎言一戳便破。宋欲也大致猜测到了这两身衣服的来路,他只喝茶,并未揭穿孟殇。
木屋内烛火摇曳,茶香四溢,二人靠窗对坐,欣赏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景。原来无论外界如何浑浊,总有一方天地能温柔的接纳你,抚平你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这样的温馨气氛令宋欲有些怀念,置身于刀口浪尖中,他很久没享受过如此平凡的烟火气。难怪鬼公主会选择在此建立无色台,隐居避世。
“好大的雨啊。”孟殇突然出声,没话找话。
宋欲不做理会。
“你们要救的是壶天的新王?”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孟殇气地一拍桌子:“那我和你们狼狈为奸岂不是会有性命之忧!”
宋欲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你可以逃。”孟殇说的没错,按宋欲对当前局势的了解,她的自由快结束了。
终于得到回应的孟殇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你愿意放我走吗?”
“看你的本事。”
“难道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回?”
宋欲用指尖描摹杯沿上的花纹,摇了摇头:“刀剑无情,从来没有怜香惜玉一说。”
孟殇突然很想看清宋欲的外貌,她弯腰凑近:“你的长相该不会和你说的话一样冷冰冰的吧。”
宋欲松开握茶杯的手握住剑柄,残枭出鞘。
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孟殇没有畏惧,眯着眼想看得更清楚。她不是不怕,她很清楚自己对于宋欲而言还有用,他还等着自己救人呢,不可能现在杀了她。
两人在彼此的呼吸间对视,孟殇端详的很仔细——果然和他说的话一样冷冰冰的:面如冠玉,略显清瘦,鼻挺唇薄,鼻尖一颗小黑痣。眉眼间除了锐气还有几分漠然。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他狭长的眸子似乎是一扇紧闭的窗,看不出除了不屑以外的任何情绪。
等等……不屑,孟殇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这小子还挺狂啊,敢不把她鬼公主放在眼里。
“你看够了没?”
余光瞟到残枭移动,她迅速闪回座位。
“切,小气!不过是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嘛,我要是能看清,根本不会离你那么近,人面兽心的家伙。”孟殇气鼓鼓地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又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你我萍水相逢,不必看清楚。”宋欲收了残枭,正襟危坐。
吃完嘴里的糕点,孟殇也不想再跟他废话,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出门前叹了口气,指着地上铺好的简易床铺对宋欲说:“狗不嫌家贫,你将就凑合一晚吧。”
“多谢。”
又是一个夜深,青平居内依旧歌舞升平。
官家商客醉心于温柔乡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只那十一位女子虽面上从容,背对客人时眼神却总飘忽着四处瞧看,明显对某样事物害怕极了。
吟莲趁取酒壶的空隙悄悄移至白玉兰身边,低声问道:“玉兰姐,咱们真的不去找路公子吗?现在只有他能帮到我们了。”
昨夜,路埜得知死者的武器是把刀并非剑后转身准备离开。就那一刹,给了树妖趁虚而入的机会,布下一层幻境将他骗了进去。
一境之隔,互不能视。她们只能焦急地等待。
本以为,路埜会和树妖在幻境中打个你死我活,谁曾想,他竟然不战而逃。青平居内的姑娘们均对他嗤之以鼻,失望透顶。
“以为是个大英雄,结果是个怂包。”“要我说他也就那张脸能看,纯纯花瓶。”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
也因此,白玉兰的眉头始终蹙起,面容略显疲惫:“吟莲,你也知道,我们被困在楼内出不去,我又有什么法子能联系到路公子呢?”
吟莲不依不饶,心存侥幸:“那玉兰姐,你说有没有可能路公子其实是去搬救兵了,他还是会回来救我们的。”
白玉兰扶额苦笑:“我觉得,他似乎不知道有我们存在。”
“因为幻境吗?”
白玉兰点头。
吟莲嘴一撇,几乎快哭出来:“姐,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们跟那些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
听到风尘女子这四个字,白玉兰疲倦的面容登时清醒了几分,连忙用眼神制止她。吟莲也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四下一瞧,幸好没被那树妖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