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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初至欧巴罗,香料与粪便齐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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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终于抵达了欧巴罗的斯本里港。
站在甲板上,这位年仅十七岁的柳氏王朝少主,第一次对“海外仙境”的想象产生了裂痕。
港口倒是颇为热闹,各式帆船林立,码头工人忙碌。
可一阵风吹来,柳小小和她训练有素的护卫们都不约而同地掩住了口鼻。
“少主,这味道…”贴身侍女小荷脸色发白,“比咱们军营的旱厕还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
咸腥的海风、浓烈的香料、隐约的腐败食物气息,以及…最不容忽视的,是人类和牲畜粪便经过发酵后的“醇厚”芬芳。
柳小小强作镇定,逼迫自己面无表情。
可放眼望去,眼前的场景还是令她目瞪口呆。
街道狭窄而泥泞,两侧的排水沟淤塞着各种污物,偶尔有穿着华丽,裙摆却脏兮兮的贵妇人,踮着脚,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跳过一滩滩不明液体。
不时,还路过两只在街上大摇大摆闲逛的猪,拱食着垃圾。
建筑物的石墙上污渍斑斑。
“这就是…物理,化学的发源地?”柳小小有些不可置信。
她想起几年前派来的海外学习小队差点被当成异端烧死的经历,忽然觉得,那或许不只是因为信仰冲突。
她写了封平安信,用加密渠道送回柳氏王朝,向爹娘报平安,并隐晦地提了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安顿是第一要务。
柳小小直接找上了港口的官员,通过翻译,表达了想要购置一处房产的意愿。
当一箱顶级大红袍和一匹流光溢彩的江南云锦摆在对方面前时,那位原本有些倨傲的官员眼睛瞬间直了。
很快,一位自称“卡·洛斯”的落魄贵族被引荐过来。
他拥有一个祖传的庄园,因为欠下赌债急于出手。
看到柳小小拿出的茶叶和丝绸,卡·洛斯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数着茶叶罐,一边用本地语低声嘀咕:“上帝保佑!这些东方来的傻瓜,竟然用这么多宝贝换我那闹鬼的破房子!”
他并不知道,柳小小带来的护卫里,有人粗通欧巴罗语。
柳小小面不改色,心中却在冷笑。
这庄园位置僻静,占地广阔,建筑虽显破败,不过结构坚固,稍加修缮便是绝佳的据点。
用些许茶叶丝绸换取一个战略支点,这买卖,划算得很。
……
卡·洛斯口中的“破房子”,在柳小小看来,简直就是一座小型城堡。
庄园主体是石质结构,带着明显的老旧和潮湿痕迹,花园荒芜,胜在面积够大,围墙够高。
她带来的五百号人立刻行动起来。
这些不仅是士兵,更有各类工匠。
清理垃圾、修补房屋、疏通排水、消毒除虫…柳小小甚至亲自画了草图,指挥人在庄园内改造了几个符合她卫生习惯的“新奇”厕所和浴室。
短短一周,原本破败阴森的庄园焕然一新。
干净整洁的院落,功能分明的区域,以及隐藏在暗处的防御工事,让这里成了斯本里一个引人注目又带着几分神秘的存在。
很快,各种拜帖和宴会邀请如同雪片般飞来。
有好奇的贵族,有探听虚实的商人,也有想占便宜的破落子弟。
柳小小一概婉拒。
她的时间宝贵,没必要去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场合。
她决定反客为主,自己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方面算是入乡随俗的礼节,更重要的是,她要借此机会,亲自“检阅”一下本地的“牛鬼蛇神”,看看能否从中“钓”到真正有价值的人才。
同时,也借此展示财力,让某些心怀不轨之徒掂量掂量,不敢轻易算计她。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在这地方,初次亮相,气势绝不能输。”柳小小对外交副手阿明吩咐,“宴会要办得极致奢华,让他们开开眼。”
阿明心领神会:“少主放心,保证办得风风光光!让这些红毛鬼开开眼,什么叫真正的排场!”
请柬用最好的纸张,以中葡双语写成,措辞优雅,并随附了一份小巧的东方刺绣作为礼物。
一时间,拥有柳氏庄园的请柬,成了斯本里上流社会最新的身份象征。
……盛宴与“牛鬼蛇神”
宴会当晚,庄园内外灯火通明。
柳小小一身改良过的汉服,既保留了东方的典雅,又便于行动,在一群或臃肿或华丽的欧巴罗贵族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光彩照人。
客人们如期而至,可谓群魔乱舞。
浑身香气浓烈到几乎能驱蚊的伯爵夫人,用巨大的羽毛扇子掩面,娇声对同伴说:“亲爱的,你闻到了吗?这东方小姐身上竟然没有味道!她是不是病了?”
一位伯爵,穿着明显不合身、袖口有些磨损的二手礼服,努力挺起胸膛,故作矜持地品着葡萄酒,眼神不时瞟向那些摆放着精美瓷器和银器的餐桌。
几位年轻的学者,则对庄园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特别是那些简洁高效的排水设施和干净的厕所。
柳小小端着一杯色泽莹润的果汁,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杯壁上,步履从容地穿梭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
她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漠,目光不动声色地扫描着周遭的一切。
丝绒窗帘旁,两位腹部将礼服撑得紧绷的贵族正低声交谈,金戒指在烛光下闪烁。
“今年的赋税又加了,”其中一位用镶珍珠的手杖轻轻点着大理石地面,“我领地里的那些泥腿子,看来得让他们多种一季荞麦才行。”
他的同伴,一个面色红润的男人,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嗤笑道:“荞麦?老伙计,你太仁慈了。为什么不把森林里的狩猎权再卖一次呢?反正那些鹿啊野猪的,他们也管不过来。”
不远处,几个穿着考究,样式低调的商人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
“……那条航线,虽然教皇的特使盯得紧,但利润足够丰厚……”
“风险呢?”
“只要打点好港口的税务官,挂上热那亚的旗子,谁又能分得清香料是来自亚历山大港,还是……更远的地方呢?”
一阵浓郁的香气袭来,是那位浑身缀满蕾丝、仿若刚从香水瓶里爬出来的伯爵夫人。
她正对着女伴,用缀满羽毛的扇子半掩着脸抱怨:“我亲爱的,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宁愿花五十个金弗罗林去买一个据说是威尼斯最新款的玻璃香水瓶,就为了装他那该死的玫瑰露!可我卧室天花板上那该死的漏雨,他跟我说了整整一个冬天‘再等等,开春就修’!”
柳小小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果汁,将这些或贪婪、或狡黠、或荒谬的言论尽收耳中。
不过,让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的,是角落里两个与这浮华场合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他们衣着寒酸,洗得发白的袍子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其中一位鼻梁上架着的玻璃眼镜后,眼神却异常明亮。
“安东尼奥,你还在鼓捣你那个用‘风力’推动的机器模型?小心点,我听说宗教裁判所的人最近又在审查一些‘不合时宜’的学说。”
名叫安东尼奥的年轻人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嘴角带着一丝近乎倨傲的平静:“他们暂时还没空理会我这种小角色。毕竟,比起挑战天堂既定的秩序,他们更关心人间的诸位主教大人,这个季度通过出售赎罪券,又为教廷的金库增加了多少收入呢。”
他的同伴,一个面色略显忧虑的瘦高个,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唉,不说这个了。市政厅那边又在为下水道堵塞发愁,夏天快到了,再不疏通,恐怕又要滋生瘟疫。”
安东尼奥闻言,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语气带着一种知识阶层特有的疏离:“下水道?那是市政官员和那些浑身臭汗的工匠、奴隶们该操心的事情。”
“你我的智慧,应当用于探索宇宙的真理,比如天体运行的轨道是否真如托勒密所言那般完美!至于脚下的污秽……”他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上帝会保佑虔诚的子民的。”
柳小小恰好听到最后几句,一口微酸的果汁险些呛入喉中。
她强忍住咳嗽,优雅地用丝帕擦了擦嘴角,心中却是一片豁然。
原来如此。
柳小小终于有点明白,为何这片土地上,精妙的哲学思辨能与满街的污秽粪便如此“和谐”共存了。
在这里,仰望星空的理论家,与处理污秽的实践者,犹如活在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
而且,前者似乎普遍认为,俯身看向后者,会玷污了他们“高贵的”思想。
知识悬浮在云端,而污秽,则实实在在地留在了脚下。
她轻轻放下空杯,觉得这宴会,忽然间索然无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