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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后来全江南都知道,褚观身边有个点石成金的婢女。
传闻里我有一双能看透千年的眼,最玄乎的那桩,莫过于我曾指着褚公子重金购来的《北宋秋山萧寺图》,在满座雅士的惊愕目光中,轻声笃定说:
“公子,这澄心堂纸是万历年后才有的制法。”
满堂死寂。
褚观当时正斜倚在湘妃榻上,闻言忽而轻笑一声,似叹似慨,抬眸望定我:“好眼力。可这‘真伪’二字,在此地说出口,便不只是玩闹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雪白的脖颈上,那里有一缕碎发,被窗外漏进的夕阳染成了淡金。他继续说道:“它系着我褚氏的门风,也系着你往后的立身之地。”
我依旧垂着眼:“奴婢只认东西,不认脸面。”
厅内又是一阵抽气声。
褚观却轻笑了出声。他起身,走到那幅悬在正堂墨色犹润的巨幅山水前,端详片刻,忽然抬手——
“嘶啦。”
名贵的绢帛,被他从中间缓缓撕开。
“公子!”有人惊呼。
他却浑不在意,直到将那幅画彻底撕成两半,才转过身,在满座悚然中,随意将残绢扔进一旁取暖的铜盆里。
火光“腾”地窜起,吞没了那些曾被无数人赞叹的皴擦点染。
万两白银,顷刻成灰。
檀香混着绢布焚烧的焦味弥漫开来,褚观就在这奇异的气息里,踱步到我面前。
他用沾着些许烟灰的指尖,抬起了我的下巴。
这个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十足的轻佻,可我从他眼底没有看到一丝轻蔑,唯余欣赏,以及一种近乎研读古卷般的认真。
我没有躲避他的目光,任他的目光侵入我的眼眸,然后用仅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含笑说: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念的是千年之前的诗,凿开的,却是我与他之间最后一道心照不宣的堤岸。
而这一切的开端,要从三月前说起。
彼时,我还在考古工地举着手电。我的最后一眼,是墓圹里一行惊心动魄的墓志铭文:
“漱寒褚观,生于景和,卒于永熙。一生繁华,终归琅嬛。”
我身旁传来同门兴奋的低呼:“知微,找到主墓室了!这绝对是研究褚观的突破性发……”
“现”字未落,墓穴地面忽然塌陷,沙土簌簌而下,其势若将墓中一切都吞噬殆尽。作为一名考古人,我几乎是本能地倾身护碑。
人可以埋骨于沙,史笔不可没于长风。
再醒来时,檀香混着旧纸的涩味,丝丝缕缕钻入我的鼻腔;耳边是细碎轻盈的脚步声,和着柔软的吴侬软语:
“醒了醒了!这姑娘命真大……”
“怪道这般造化,你们瞧这眉眼,活脱脱是观音座下玉女投胎,水做的人儿似的。”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繁复的木质床顶,怀里是我的考古笔记。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围在床边,好奇地打量我。我亦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这是哪儿?”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褚府啊。”一个圆脸丫鬟快人快语,“你晕倒在藏书楼后的巷子里,钟嬷嬷心善把你抬进来了。算你运气好,碰上我们家公子正广集天下奇书,府里缺人手整理,不然你这来历不明的,早被送官了。”
褚府...藏书楼...公子。
我迅速提取出关键词,结合这四面八方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浮上心头。我猛地坐起,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望向外面。
层峦叠嶂的飞檐,精心打理的山石花木,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个底蕴极为深厚的仕宦之家。
“请问府上公子的名讳是?”我的目光仍胶着在窗外,只见那几叠湖石垒得极讲究,孔窍通透得像被月光蛀空了骨骼。
圆脸丫鬟与身旁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些许与有荣焉的傲然回答我:
“我们家公子,讳观。”
褚观。
这两字,如一记重锤,敲在我这个还在发掘他墓葬的苦命考古人心上。
那个写下绝世遗作《琅嬛书》,自承“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的末世公子,那个在史书与笔记中活色生香的名字,竟成了我身处的现实。
我,知微,毕业于人文社科顶尖院校的考古女硕士,竟成了一个需要在他府中谋生的飘萍。
我喉间溢出一声枯哑的轻笑,丫鬟们交换着怜悯的眼神,以为我精神受了刺激。
下一秒,我接受了“穿越”这个最荒谬也最唯一的现实。我靠着沉默寡言和刻意表现的勤勉,再寻了个“失忆”的借口,被留在了这褚府之中,只不过被安置在了藏书楼做最基础的扫洒工作。
褚家的藏书楼,名曰“梅花书屋”。楼高三层,缥缃盈架,插架三万余卷,自经史子集至稗官野史,无所不包。
书屋前后倒别有一番风味,如今正是春天,楼前的西府海棠开得如积了数尺高的香雪,颇为好看。西面的石台上疏落插上几枚太湖石成了假山。梅树与山茶相映,西番莲缠绕其下。
这一处,是褚观的精神原乡,也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与这个时代、与他产生联系的浮木。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架上的浮尘,那些或珍贵或寻常的典籍,以及许多在后世早已散佚的孤本、抄本,此刻就安静地立在我眼前,等待着它们的命运,也等待着这个王朝不可逆转的倾颓。
日常洒扫中,我总能听见其他仆役低声议论着:
“公子昨日又得了幅宋画,正邀祁家公子、陈家公子品鉴呢。”
“听说城外新起了个戏班,唱腔新颖,公子已经定了日子要去听。”
“蟹社的帖子送来了,就等今秋螃蟹肥了……”
......
只言片语,便拼凑出一个鲜活的正处于人生鼎盛时期的褚观。
而我始终只是安静地听着。在这深宅里,我得先活下来,像一粒尘埃般不起眼,却又必须落在他必经的砚台边。
倒不是为了攀附什么青云,只是想离那支注定要蘸满一个时代血泪与繁华的史笔,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好景不长,三日后,我便在库房角落遇见了那尊惹祸的青铜爵。
其上绿锈斑驳,纹饰狞厉,旁边贴着标签:“商周遗珍,重器。”
我只看了一眼,脚步就挪不动了,只因那锈色浮得像雨后青苔。
这一刻考古者的本能涌了上来,我用指甲轻轻刮开一小片锈斑,底下露出的不是天然矿化的铜绿,而是人为混合了漆皮和土锈的做旧。而爵身内壁,还带有特定工匠习惯的简化字符。
我已认出此为何物。
我参与整理过一批“昭华二年苏州潘氏作坊欺君案”的涉案物证卷宗,眼前这种做旧手法和暗记风格,与卷宗里记载的潘家独有的“伪古技法”如出一辙。
最后潘家因进献伪古青铜爵欺君,被满门抄斩,震动江南收藏界。
而现在,是昭华元年。
这件未来引发血案的赝品,正被当作“破烂”,静静躺在褚观的库房里。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骨缓慢蜿蜒而上。
如果我现在闭口不言,眼见它引发那场祸事,那褚府上上下下包括我,先杀的肯定是婢女。
如果我说出这是伪古,势必引来追问:一个婢女如何认得?我的来历和学识,将成为最大的疑点。
我还沉浸在思绪中时,我身后一直暗中打量我的婢女兰心,仿佛脚下被绊住,整个人撞在我肘上,导致我碰倒了旁边一架多宝格。
书册古籍纷纷落地的闷响惊动了整个褚府。
而那件青铜爵,在它底沿即将触地的毫厘之间,我瞬间扑跪下去,用双手兜住了它。
“咚——”的一声闷响,铜爵重重砸在我并拢的手心,震得我双臂发麻,指骨剧痛。
铜锈和尘土沾了满手,但东西好在没碎。
我被押到藏书楼管事嬷嬷面前时,正跪在地上,心几乎要跳出我的衣裳,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作死呢!”钟嬷嬷的怒喝劈头盖脸砸下来,她心疼地夺过铜爵查看,随即目光如刀剜向我和兰心。
“毛手毛脚的东西!这库房里的物件,也是你们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检查时无意中抹过爵身一处浮腻的锈斑,那“锈”竟像劣质的颜料,被蹭掉了一块,露出底下过于新亮的金属底色。
嬷嬷的愤怒顿时化作惊疑不定的骇然。她虽不是行家,但也明白这“一蹭就掉”的锈,意味着什么。
“这……这是……”她声音都变了调,看看铜爵,又看看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我,和旁边故作惊慌的兰心。
青铜爵虽完好,但“假”的痕迹已在钟嬷嬷面前暴露。如果她为了推卸责任,一口咬定是我不小心撞掉了伪造的锈层,毁了主家的“古物”,我照样百口莫辩。
不可以。
我必须把水搅浑,必须把“真假”问题,拉到台面上来。
我忍着手心刺痛,伏下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嬷嬷息怒!奴婢刚才接过此物时,便觉锈色有异,正想禀报,兰心姑娘这一撞,奴婢为了护住东西,反倒……反倒蹭掉了些虚浮的皮壳。”
“此物恐怕并非真正的古器,乃是有人刻意做旧!”
最后一句落下,我的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
果然,钟嬷嬷听到我的话后,她盯着那处露馅的底色,眼神惊疑不定。
库房混入来历不明且真伪存疑的东西,这厉害干系比她处置一个笨手笨脚的婢女要大得多。
“你怎看得出来?”她厉声问,但气势已弱了几分。
“奴婢家道中落前,家父曾喜好此道,耳濡目染,略知一二。此类浮锈,遇潮易泛,指甲亦可刮动,绝非历经数百年前沉垢。”
我给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继续说服她:
“此物在此,恐污了库房清册,将来若被行家看出,追究来源,嬷嬷您……”
我恰到好处地停住。嬷嬷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攥着那铜爵,像攥着一块烫手的火炭。
“就在这儿跪着,谁也不许动!”她匆匆走了,我知她是去禀报能拿主意的人了。
杂物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兰心。兰心脸上那点惊慌由假变真,她大概没想到,她那一撞,会引出“做旧”这么大个罪名。
终于,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着不止一人。
我低着头,看见几双质地迥异的鞋履停在面前。最前方是一双青缎面方头履,鞋边精致白净;接着是一道清亮含笑的年轻男声:
“抬起头。”
我依言抬头。
逆光中,他身着一袭玉色绮罗长袍,银线暗纹随姿态明灭流动,腰间悬了一枚镂雕玉佩,光华内敛。
他的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掂着那件青铜爵。
“就是这爵儿?”他转向身旁清瘦的老者,“秦老,您给掌掌眼。”
秦先生上前接过,仔细端详片刻,神色凝重:“公子,此物确系伪古,做旧手法高明,但火气未退,绝非天成。只是这路数…老朽惭愧,一时竟看不出确切跟脚。”
那年轻公子朝我走近了两步,那层笼罩面容的光影似乎也随之波动。
这两步,让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的眉眼清俊,一双眼睛生得尤其好,眼尾微扬,不笑时也像含了三分春水笑意。
他便是褚观,褚宗子。
我心中那簇纯粹为历史而燃的火苗,忽地被这活色生香的风,吹得轻轻一晃。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我,像在鉴赏一件突然出现在角落的器物,蒙尘却可能内藏珠玉。
“你做的?”他开口。
“奴婢不敢。”我伏低身子,恭敬回他,“奴婢只是发觉有异,恐污库房清册,连累管事,故而直言。”
闻言,他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忽然向前一步,竟也蹲了下来,与我视线堪堪齐平。
我便这样,猝不及防地坠入他眼眸。
这个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甜果香,像是刚品尝过茶点。
他缓缓开口:“指甲可刮,新刻痕迹。一个家道中落、耳濡目染的女子,几句话就点破连秦老都需细辨的关窍?”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目光却在捕捉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你是真的恰好认得出,还是有人觉得我近来太清闲,特意送了这么个有趣的人和东西,来给我解闷?”
《秋山萧寺图》传为北宋画家许道宁所作绢本水墨淡彩画,女主指出画纸的年代晚于画作的标称年代,因此在文中将此画定为后仿之作。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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